世间有木鱼

我的小时候是乘着木鱼声飞逝而过的。

我喜欢从那个破旧的小房子旁经过，还总是不知不觉地停留在那儿，直到不远处爸吆喝我赶紧去学校。

学校离家很近，离小房子很近。中午，大家都回家吃饭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回到它旁边，静默，呆坐，好像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我本来就无处可去的，即使回到家也会被爸厌恶地赶出门，他从来都不会想到我有没有吃饭。

我喜欢那破旧的小房子，因为喜欢从小房子里传出来的敲打木鱼的声音。村里人说那里住的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怪女人，很少出门，而且不论白天黑夜都坚持着敲打她的木鱼。我没见过她，也从未擅自闯入她的领地。大人都说她奇怪，从来不让小孩儿靠近这里。我是没人管的小孩，所以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小房子旁，就是为了更清楚地听到那空旷的木鱼声。

女人来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爸妈的争吵声。我常常听着他们吵架，从睡梦里哭醒，可是没有人管我。爸从来都只会嫌我烦，把我赶出去。于是我成了一个有家的流浪儿。很长一段时间我飘浮在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里，直到有一天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清脆的木鱼声，响彻我童年孤独的心灵。寂静，悠远，绵长，祥和…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那儿。年幼的心里，更多地是想着可以躲避家里无休止的争吵，爸爸的厌恶，还有别人的指指点点。我只见过女人两三次，她总是看我一眼就面无表情地进屋了。我想我是一个会被所有人忽略的人，可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只是呆呆地坐着，然后想象幸福是什么样子的。

一晃就是十年，我从五岁长到了十五岁。小房子也从最初的破旧变得倾塌。十五岁那年我读高中。学校离家很远，离小房子很远。那里听不到木鱼的声音，只有我不喜欢的嘈杂声。于是我期待周末，仅仅是为了一种我依恋的声音。可是回家后，只看到小房子不见了，女人也不在了。我喜欢的地方变成了平地，许多小孩子把它当成乐园，好像这里从来都是这样的，没有人记得曾经这儿伫立过一个破旧的小屋，小屋里还有一个怪女人。木鱼声从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讨厌的嬉笑怒骂。我以为自己只是暂时地离开，只要周末回家就可以见到我想见的地方，听到我想听的声音。

小屋和那个女人再也找不见了。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为什么住进这里，还有那白天黑夜不绝响的木鱼声？她背后的故事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问起。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你哭也好，笑也好，不哭不笑也好，不管怎样，都没有人在乎。活着和死去是一样的，没人在乎你是否存在。女人是这样的人。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她死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