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记忆

2012年01月21日来源: 网络文章情感日记

奶奶去世将近20年了,但不知怎的,她在我脑海中的影像一点也不模糊,反而是越来越清晰了。今天写点东西,权当是对奶奶的纪念吧。

奶奶叫谢天玉,娘家在城坑;个子小小的,干瘦得像颗核桃;头上常年扎着一块手帕。印象中,奶奶极慈祥,总笑眯眯的。

那时候,父亲先后在村、公社做会计,家里的一应农活基本上都交给了母亲。所以,母亲是劳动的好手,田里的,菜地里的,家里的,样样农活都拿得起放得下。母亲还会犁田,这在故乡女人中是少有的。母亲几乎每天都起早摸黑,早出晚归,顶着露水出去,披着星星回来。而奶奶,就基本上承担了家里的重任,做饭、带孩子,有时还做菜地里的活。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是奶奶一个接一个地从母亲手里接过来一手带大的。那时候的农村,有劳动力的、有气力的,条件就比较好。而我家,父亲长期在公社工作,工资微薄,几乎不能贴补家用;我们一应姐妹都还小,不能帮衬母亲;唯有大姐年纪稍大,大概有十六七岁,所以常常被母亲当成准劳力使。所以大姐割草放牛,铲坎作田塍,插秧割禾,样样拿手。尤其是那一阵子,杉板、门框方、瓦角十分好卖,每天寻乌人都三三两两跑到我们村子里来买。村里有气力的,像恩禄哥,几乎天天有这些东西卖,天天有钱进。母亲不甘心,于是带着大姐,上山砍杉,扛回来,搭好马架锯木板。这样的劳动强度,要是精壮男子还好说,两个女子怎么受得了?大姐常常累得哭鼻子,母亲那时也脾气不好,常骂大姐没用。这个时候,奶奶就会承担更多一点的劳动,比如去菜地除草、松土、挑尿桶浇苗等等。当然,我们一清姐妹都做事,除了小妹春有子,她是母亲结扎之后超生的,受的苦稍微少一点。现在看来,我们都得感激母亲,感激奶奶,我们姐妹成家之后,个个都能吃苦耐劳,样样都会做。大姐不必说,大妹发有,甚至我这个被家里人称为拿铁饭碗的,都十分勤快,家庭都十分稳定,不会出现家庭吵闹不和的事情来。

农村生活十分艰苦,人民公社时不必说,就是刚刚单干时也一样。但由于我的故乡是偏远山区,也许是山高皇帝远的缘故吧,政府管得也没那么严,所以没有“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说法。由于母亲的勤劳,粮食基本上饱足,饭基本上有的吃。母亲还种番薯,番薯干放在瓦罐里,从年头吃到年尾。但由于没钱,肉买得少,只有父亲回家时才偶尔带回点猪肉。于是,那时候我特别盼望父亲回家。和一大群孩子在禾坪玩耍,日头西下时,忽然看见父亲从水口路慢慢悠悠地走回来,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就赶紧回家,希望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块糖什么的。尤其是看到带回一斤或八两的猪肉,就知道可以开斋了。肚子里长久没有油水的日子啊,现在想来也有说不出的滋味。那时候,我特别喜欢跟母亲去赴墟,除了能赖得一两块西瓜、豆子粄之类的东西吃之外,就是希望到公社父亲那儿吃一顿午餐。公社食堂里的菜有油啊,跟家里比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饭是白米饭,家里也是没有的。印象中,不到十岁的我,那一餐吃得绝对比父亲还多。父亲吃二两三两饭,我吃三两还不够,饭菜太好吃了!与父亲一起做会计的从庆古、兴来古,看我吃不够,有时也扒拉一点饭菜给我吃,我是一点也不客气。有一次啊,不知怎的,吃得太多了,难受!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对吃的记忆啊,像靑橄榄,永远有一种涩涩的苦味。

奶奶可能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饭菜,因为家里除了过年过节,磨桌豆腐杀只鸡鸭什么的,平时就基本上没得什么好吃的了。尤其是鱼,我那时认为是最好吃的荤腥了,连过年过节也少有吃,因为连清溪墟都没得卖。奶奶会搓麻线,用自己搓的线纳鞋底做布鞋。搓麻线的那种植物叫炊叶,就长在菜地边上,石坎上。割下来,摞去叶子,把梗上的皮扯下来,用炊刀刮去靑,漂白,用手放到自家腿上搓,便能搓成一根一根的麻线。奶奶搓的麻线不仅可以用来纳鞋底给我们姐妹做布鞋,还能用来织浏箕。偶尔有人或自家捣了鱼藤药水倒到门前小河闹鱼的时候,那简直是我们孩子快乐的天堂。鱼藤药水从上游倒下,一路冲下来捞鱼的人就一路跟下去,能捞到不少的鱼。这个时候,村里其他人也是可以来捡鱼的,不过会小心的让着主人而已。逢上较深的潭鱼多一些,就让主人自己捡。这时,奶奶织的浏箕就起了大作用。有时,母亲偶尔也会带我们去闹泥鳅,尤其是油茶收下来以后。把榨干了油的茶枯饼锤烂,冲成药水倒在水田里,等了一二个时辰之后,水田里就闹开了花,泥鳅黄鳝纷纷闹出来了。多得时候,闹一二修田都能捡满满的一小桶的泥鳅黄鳝。拿回去晒干,浇点油炸一下,香喷喷的,那时是无尚的美味佳肴,腌在罐子里,能吃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奶奶吃什么东西都总让着我们。“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们几个半大小子能吃啊,母亲也能吃,累啊!于是奶奶总让着我们,有好吃的,首先是我们姐妹几个,然后是母亲,再轮到奶奶。如果饭甑里的饭见底了,奶奶就讪讪的只吃上小半碗,然后就下桌去喂猪了。奶奶啊,现在你在天堂能吃上更好的饭菜了吧?

奶奶去世那年应该是1993年的冬天。那个时候我已经出来工作了,分配到麻州中学当老师。92年冬回家时领了点工资还买了些糖果之类的东西孝敬奶奶,93年暑假我回家时奶奶还好好的,打回来的谷子,奶奶还在家负责翻晒。不知怎的,到了冬天奶奶就熬不过去了。那年放寒假之后,我是顶着刚开始落的雨坐班车回去的。回到家之后,才知道奶奶不行了。她本来早就要闭眼的,只是临死的时候还没能看上我一眼,所以硬挺着还不肯去。我回来时,奶奶早已卧床一个多月了,大小便已失禁,睡房里脏。母亲见我回来,事先把奶奶的房间清理了一下,然后让我进去看她。看到奄奄一息的奶奶,泪水在我的心里直往上涌。我抓着奶奶的手,说:“奶,我回来了。”然后,剥了一颗芝麻软糖放进奶奶的嘴里。也许,奶奶早已没有了味觉,但我分明感觉得到她吃得津津有味。至于当时她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是祝福我前程之类的话吧。奶奶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还没有见到重孙子,那时我虽然已经二十三四了,但还没有媳妇。

第二天上午,奶奶就去了,因为她终于在临走的时候见上了我一面,心满意足了。当母亲过我房间里说“你奶奶都走了”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号啕大哭起来,我想起了从小到大奶奶对我的好。父亲母亲冷静地处理着奶奶的后事,他们是有心理准备的。要的东西基本上早就准备好了,寿棺是十几年前就已做好放在担水潭边牛栏房梁上的,寿衣也做好了,剩下的只是把奶奶去世的消息通知我的三个姑姑而已。奶奶的遗体放进了寿棺,停放在村里的祠堂墙根处。由于寿棺都存放十多年了,接缝处被老鼠咬开了口,所以停放了一个晚上,老鼠溜进去,把奶奶的一个手指都咬掉了一个。三个姑姑闻讯赶来,哭得昏天暗地,但奶奶干瘦得像颗核桃,只是静静地躺在寿棺里。奶奶累了,奶奶活了81岁,在村里算得上长寿,是该静静地休息了。

奶奶的坟墓在牛牯山山坡上自家的一块菜地坎上,墓坑是早就挖好了的。我看过,是块好地方,只要太阳一出,就能看到阳光。送葬的队伍缓缓地把奶奶抬往奶奶的坟墓去,我披着大白布戴着大白帽端着奶奶的牌位跟在奶奶的寿棺后面,眼泪是早就哭干了。那是一个少见的冬天,放眼看去满是大雪,山上的树啊竹啊都冻成了一条一条的冰棱,静静的,一动也不动。青山肃立,好像也再为奶奶默哀。空气中弥漫着寒冷的雾气。我想起了古人的文句:“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奶奶去了,奶奶找了一个大雪天,干干净净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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