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马蹄声

2009年08月27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马车本是农村中常见的运输工具,而在我的童年,我们这座城市也是有马车运输的。在并不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汽车和马车同行,是一道颇为有趣的情景。

在汽车还是一种奢侈的年代,马车这种古老的运输工具自然可以大行其道。尤其是农村往城市的各个副食商店运送蔬菜,基本上都是马车,只有个别的会用“蹦蹦车”(手扶拖拉机)。马车进城不受限制,顶多让烈马戴上嚼子,还有就是上大马路要给马戴粪兜子,防止马粪落地,影响卫生。有不自觉的车老板常常忘记给马戴粪兜子,这也无妨,学生们都有“积肥”的任务,落地的马粪即使清洁工扫不到,也会有学生捡走。至于马撒尿就没办法了,只能随之便之了。

我住的这条街在厂区里,比较偏僻,居民们最盼的就是马车进街。远远地听到清脆的马鞭声和车老板高吭的吆喝声,居民就知道商店进菜了,于是大家会拿上菜票、提着大筐小篮跑步赶往商店排队,力争抢先买到鲜嫩的蔬菜。在食物匮乏的年月,能吃上新鲜的蔬菜已经是不错的了。进城送菜的马车上除了赶车的车老板,后边常常要坐一个跟车的,主要是防盗。不然,那些嘴馋的小孩子们就会从后面爬上车偷茄子黄瓜西红柿吃。那时候的孩子们普遍都有一种强烈的饥饿感,见什么都想吃。上中学那会儿,学校院墙外就有一个露天的秋菜市场堆放着萝卜和白菜,有的同学路过此处就会趁人不备顺手牵羊偷几棵大萝卜,用袖口随便地擦巴擦巴就着鼻涕大口大口地啃。

不仅是农村送菜用马车,城里人也是常用马车的。我们街上的居民家家是平房火炕,做饭取暖全靠烧煤,一般是将煤和黄土搅拌成泥状用来烧。煤场离家很远,也就有了专门为人家拉煤、拉黄土的行当,我们这儿管他们叫“拉脚的”。这些“拉脚的”都是些老头。说是老头,其实也就50来岁。那时50来岁的人,都有五六个甚至七八个孩子,加上老婆和父母,一大家子吃张口饭的,仅靠一个人不足百元的工资,日子是很难过的,所以,难免是一脸的沧桑。街坊四邻的,熟悉,只要交给煤本,这些“拉脚的”就会把煤拉运到家门口。拉一次脚两三千斤,大约可挣三五块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菲的额外收入。估计这是文革期间极少被允许的“第二职业”之一。起初,这些“拉脚的”全靠人力拉车,比骆驼祥子恐怕还要累,后来有的条件好些,就备了马或毛驴。有了马车,邻居们有个拉运个大物件的时候常要借用,“拉脚的”也因此交下不少的人情。

印象最深的,还是运输联社的马车队。这家运输联社,是“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由城市居民你出一匹马、我出一挂车组建起来的集体企业,后来改叫第二运输公司。我家这条街的后山上有一个采石厂,运输联社的马车队拉运石头每天从我家门经过。开山的炮声和咴咴的马嘶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小街的半空,使这条偏僻的小街并不乏热闹。那些马车都是由4匹马拉,中间是最强壮的辕马,另3匹马分别在前边和两侧。车老板坐在辕马的后侧的车辕板上,手里挥着扎着红缨的长鞭,嘴里喊着“驾”“喔”,“吁”之类的口令,指挥着马匹。时间长了,小孩子们也明白了这些口令:“驾”是行、“吁”是停、“喔”是转弯、“哨”是倒退。于是常常搞恶作剧,车老板“驾”他们就喊“吁”,车老板喊“喔”他们就喊“哨”,尽马并不听孩子们的口令,仍然气得车老板直骂娘。还有的小孩子淘气,常常扒上马车跟着兜风,车老板撵不下来,就往后甩鞭子。被甩着的,身上立刻起一条血印子。有些小孩子与车老板结了仇,见了马车就远远地骂:“赶车老板笑嘻嘻,闲着没事捅马B,马毛了,车翻了,把老板的JB轧弯了。”这怪不得车老板心眼儿不好,因为孩子们的做法很不安全;也怪不得孩子们没有教养,他们只是觉得车老板妨碍了他们的快乐。

我对有些车老板的印象也不太好,是因为他们对马儿不够友好。有的车老板赶车,专跟马儿过不去,凡有缰绳略有松驰,就高高地扬起鞭子“啪啪啪”地抽打在马屁股或脊背上,打得马儿立时埋头蹬蹄、拉紧缰绳。记得上小学时,有一回,一驾拉着一车圆木的马车在学校院子里侧翻了,那匹辕马被压在车辕下动弹不得,那个车老板就用鞭子狠命地抽打辕马,试图让辕马站起来,打得辕马鲜血淋淋,鞭伤处一阵阵痉挛。周围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喝住了老板子,大家一起动手用木杠擎起车辕子,那匹辕马才站了起来。每每看到车老板挥鞭打马,我总是为马儿心疼,这些马儿一年四季辛苦劳作,却难得善待。特别是冬天,四匹马拉拉着小山一样的一车石头吃力地走在凸凹坚硬的土路上,头一扬一俯,嘴角淌着涎水,鼻孔冒着粗气,鬃毛上披着一层薄霜,那情形看着不免教人心生怜悯。最动人的情景是马车后面拴着刚刚出生的小马驹。天真无邪的小马驹跟随在马车后面无忧无虑地跑着,一旦马车停下来,小马驹就钻到母马的胯下吃奶,而母马却卸不下身着的重负,只能扭过头来舔舔小马驹。这小马驹哪里知道,长大后,它也的命运也许将和母亲一样。

多年以后,运输联社变成了运输公司,马车运输变成了汽车运输;采石厂不再开山放炮了,那清脆的马蹄声也逐渐远去。如今,城里早已禁止马车通行,马路上只见车水不见马龙。偶尔,我会想起些那些马儿。在已经现代化的今天,那些马儿的后代们应该卸掉负载,自由驰骋在草原之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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