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野

2010年01月13日来源: 碧野的博客原创文章

离开奶娘坟头的时候,雪已经下得有一寸厚了。

我是特意从千里之外回来给奶娘祭坟的。

我的泪珠还挂在腮边。万籁俱寂,连鸟儿也没有,只有漫天的雪在无声无息的下着……

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母亲得了病,于是,我被送往奶娘家养着。奶娘家离我家并不远,虽说在我四岁多的时候又被送了回来,但在我上大学之前,我就一直两家跑着,吃哪家住哪家都可以。

雪花越来越大,已经能听到雪花碰撞的声音。几瓣雪花落在睫毛上,眼睛轻轻一眨,雪水便滑进眼眶,涩涩的。

奶娘是年轻时从河南逃荒过来的,将就嫁了一个男人,生下了两男两女。不知是不在本土的缘故,还是奶娘天生就好强,一个紧巴巴的日子硬被她过得顺顺和和。我和奶娘家的小女儿是同岁,听奶奶说,当初,还是奶娘把我要过去的,她说“有我女儿半口,就有铁蛋半口”,还听奶奶说,她把我送到奶娘家的时候,因为饿,我已经快哭不出声了,一含住奶娘的乳头,就猛吸了起来,疼得奶娘直唤“ 哎哟哎哟”。本来,我满一岁后就应该断奶回家了,可奶娘不让我走。每到换季的时候,家里会给我做下衣服,但奶娘也给我安置了一套,虽是粗布,那个时候谁还讲究啊。就这样,我一直在奶娘家待到了四岁多。

雪,在静寂中飞扬着,飘逸着,将她那晶莹剔透的吻留在了我的额头上,我闭着眼,脚步放的很慢很慢。

我上小学了,奶娘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块绿帆布,做了两个书包,她女儿一个,我一个,书包上还用红布头缝了一个五角星。本来家里也给我备了一个书包,可奶娘硬是让我背她做的,说两个孩子背一样的书包,好看。在学校,可能是因为小姐姐长得高,同学们不敢欺负她,有几个顽劣的便当面叫我“河南蛋”,虽然我不懂那是骂人的话,但从他们的表情上,我可以看出这不是好的称呼,放学的时候,我常常是掉着眼泪回家。可能是小姐姐告诉了奶娘,奶娘便找了那几个同学的家,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叫我“河南蛋”了。现在想想,奶娘那时候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啊!

我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把目光投向了奶娘的坟头。它已经成了一个雪丘了,我供奉的祭品已经被雪和坟堆覆盖在了一起。雪是不是要把它溶化,渗进泥土,送到奶娘的唇边?难道雪也深知我的情意?我又走向了奶娘的坟头。

我的高中,是在县城读完的。那个时候,小姐姐已经不念书了。我的家境不太好,上不起灶,吃的往往是开水泡馍,最好的,是返校的时候家里给带的一罐头瓶的咸菜或韭花。不知奶娘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每个星期三,都会派小姐姐给我送一小袋晒干的馍片,说是养胃,偶然还有几根红薯或几个甜瓜。每周都这样,以至引起了同学的误会,说小姐姐是我未来的“媳妇”,羞得小姐姐不愿再来学校了。高考前的一个傍晚,同学说有一个人找我,我跑出教室一看,是奶娘!奶娘轻轻的笑着,掀开了篮子,竟是半篮子的鸡蛋!“煮熟的,多吃点,好好念。”我急忙“哎”了一声,为了不让奶娘看见我掉泪,我用背心撩起鸡蛋就跑向宿舍。现在,我仍然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问问奶娘是怎么来的,她不会骑自行车啊!

“奶娘,你怪你儿子吗?”我抚摸着坟头,轻声问着,听到的只是“簌簌”的落雪声。

那一年,我考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从家里的来信中得知,母亲到了奶娘家,让我和小姐姐定亲,可奶娘死活不同意,说“咱不能耽搁娃的前程啊。”小姐姐的来信也称呼我为“弟弟”了,信是小姐姐写的,可话全是奶娘说的,她常常告诉我家里的消息,什么“你大哥包了十亩地,光棉花就卖了一万多”,什么“你大侄女学习也像你”,什么“咱家苹果熟了,回家来拿吧”等等。八五年我毕业,被分配到南方一个大城市。八九年,我回去过一趟。那时候,乡下还没有电话,当我突然站在奶娘面前的时候,奶娘一下惊呆了,“蛋儿?”“娘!”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拉着我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是铁蛋,是铁蛋。山子­­­­­——”奶娘叫着大哥的名字,“把你们姊妹几个都叫过来,蛋儿回来了!”不知咋的,奶娘竟然比我还激动和客气,“来,先坐下,娘给你切瓜。”

回家后的第一顿饭,是在奶娘家吃的,小姐姐把她的儿子也引来了,满满的一大桌子人,人人面前一大碗冒尖的臊子面。我知道,这是家乡的习俗,是亲人回来后接风的长寿面。饭桌上,一家大小异常亲热,只有奶娘在不停的端这端那。我发现奶娘有时用手背擦一下眼睛,只是她背着我,我不知道她擦的是什么。吃完饭坐了一会,奶娘提着一个袋子对我说:“回家里看看吧,你妈也盼着你回来呢。把这几个红雪梨带给你奶奶。”

我在家里呆了三天,临行前,我特意去辞别奶娘。奶娘一直把我送到村口,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我上车的时候给我手里塞了一个包着朱砂的心形香囊。

没成想,这一面竟成永别!!!

北风突然刮起来了,雪片飞舞着,旋转着,肆虐着,抽打着我的脸。奶娘下世,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有赶回来。“娘——”我大叫一声,爬在了奶娘的坟头,“我应该回来看看您啊,我应该回来送送您啊,娘——”我的脸摩挲着坟堆上的雪,无尽的责备吞噬着我的心!

我用手掬起坟堆上的一捧雪,怔怔的盯着,“娘,你就永远在这里了吗?你怎么不和儿子说句话?你生儿子的气了吗?”雪无语。忽然,我看见,雪,在我的手心化开了,化成了柔情的水,晶莹剔透,无声无息,“娘,这是你的眼泪吗?娘,你怎么哭了?娘,是你在和儿子说话吧?儿明白了,这都是你思念儿子的泪啊!!!!娘——”

我呜咽着站起来,缓缓抬起了头。风小了,雪还在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静谧。我想,这是一种纯洁,尽管他里面有盈盈的泪光,有肝肠寸断的牵挂,有刻骨铭心的思念,但这就是母爱,纯洁的母爱,此刻,我被母爱笼罩着……

又开始往回走了,走在雪野,走在奶娘的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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