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淋湿的培田

2010年03月09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片片的灰色。乡间的雨,使这种灰有了草腥抑或是土腥的味觉。雨一阵阵地过,灰色的屋瓦也就被一片片地鳞次打湿,那些瓦起伏错落,一波波地构成了柔和妙曼的壮观。

一群燕子,音符一般斜过细雨的线谱,让这静止的画面,有了些许动感。燕子是依寻人家的,许是同培田相伴了数百年的生灵,一代代地衍生到了今天。

培田给我的感觉,实在是偏僻的可以。车子上了国道,上了县道,又拐进了乡道。说是到了,却是一个牌坊,立在雨中,两棵高大的树,立在牌坊的旁边,这种构成有些野荒。穿过牌坊走进去好远,最后走在了脚下的这条石子路上。培田离现实似乎有着隐隐的隔膜。

谁会相信,这条并不通直的石子路,却是当年车辇隆隆马蹄声声的官道。连着连城、龙岩,通着上杭和长汀。至上世纪三十年代,都是闽西交通的重要线路。

在这条官道上,历史匆匆走过,多少喧嚣都远去了。但凡走过的,都不会轻易地忘掉有这样一个培田。无论是升迁的还是遭贬的、或是闲游的官员,一路被重重叠叠的大山压抑着,猛抬头看见这样一个村落,定会惊得呆愣半天。接下来便会在有着九厅十八井的官厅小住几天,看看一座又一座相挨相连的豪宅大院,感受一下培田的幽雅和宏阔。那可是一种荣辱皆忘的留驻。走来的官员中,就有一代才子纪晓岚。尽管他见过不少世面,还是被培田的气势感染了。他兴致所至题写的“渤水蜚英”的匾额,至今还挂在培田的门头上。

不只有这条官道与外界通连,还有一条流经培田的河源溪。从这条溪坐船可到汀江。汀江是闽西最大的江,有着无数的支流同其他的江流贯通,汀江与梅江汇而合成韩江,再经潮汕可直入南海。一条陆路,一条水路,都成了培田的黄金通道。

我也是刚刚知道这样一个地方。培田在中国的版图上连一个点都没有。然而多少年间,它却是闽西历史进程中的一个重要的棋子。这枚棋子摆到哪里,哪里就会引发一场动摇农耕经济的浪涛。

鼎盛时期的培田仅百十户人家,却已有了百余座豪宅大院。仅仅是一个村子,就有店铺四十九家,其中有织布厂、印染厂、造纸厂、火药厂、枪厂,甚至有了钱庄、银库、赌场和当铺。明清时期,这里曾经是车水马龙的大都市的缩影。

现在,一切又都烟消云散了。

导游小吴,身材姣好,面容俊秀,极富江南姑娘的特点。小吴说自己是培村二十四代传人,说话的神态颇有一种自豪感。看着小吴,会联想到培田当年的风韵。土生土长的小吴,中学毕业后被抽去学习,又回来当了培田的解说。她的内心充满了对培田的热爱,听说我们参观的时间有些紧张,急切而又热情地想让我们看完每一处精华。

真的不要一处一处的细看,培田的特色已然让我们领略。这是吴姓家族靠着自己的拼打奋斗,经过多少代人建造起来的庄园,它的气势不知超越了当年刘文彩庄园的多少倍。

按现在的话说,是培田人走上了集体富裕的道路。

仅说一个方面。当时,方圆几十万亩山地的竹木、百余家纸厂生产的数十万担土纸,全是汇集到培田的木行纸庄,由培田经河源溪发运到朋口码头,再由那里批运四方。而大船小车运回的两湖两广的杂货、江西的药材、潮汕的食盐和海鲜,又经过培田批往周边的龙岩、上杭等地。

培田商贸的发达,不仅带动了培田人整体的经商意识,扩大了所在地的就业幅度,而且影响了周边地区,提升了群体居民的生活水平。

培田,实际上已经成了闽西地区历史进程中的一座重要标志。

顺着一条条小道随意地走去,几乎每一间门脸,都在诉说着培田人的精明。

我看到了培田早期的学校。培田人不只是单一地为了致富,他们更多地将文章做到了深处。初始的学堂有十倍山学堂、岩子前学堂、白学堂书馆、业屋学堂,最后培田人汇集了办学的所有精华,办起了南山书院。

对于培田的子弟,不分贫富,一律免费入学,并给予奖励政策。办学的成就是显而易见的。从明成化到清乾隆年间,培田出了一百九十一位秀才,从乾隆三十年到光绪三十一年,又出了一百二十人。这中间有举人也有进士。这是与经商发财所不能同语的。

我还看到了容膝居,一个不大的院子,现在有两个老年女子在里面剪着剪纸。这是在别处从未见过的女子学校,说白了,就是性教育学校。培田的女子们不仅要知书达理,还要懂得夫妻恩爱。看着墙上的“可谈风月”四个大字,依稀听到细细气气的笑声,而那些剪纸则透化出了娇羞的粉红。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今天的培田很多瓦沿已经缺损,门漆脱落,墙壁斑驳陆离,一些楼栏瓦榭露出了破败的痕迹。说培田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是因为没有再往深里处破坏。这也好,展示给我们的,是一个八百岁老人的真实面目。小吴指指点点地讲说着,而这位老人什么也听不见了。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历史的沧桑。

进村的时候,正有一处房屋的山墙倒塌不久,几个人在细雨中紧急地修复。而建于清代的都阃府,被称作培田最漂亮的建筑,却在旅游业刚刚兴起时遭遇火灾,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支撑着最后的经典。

推开一扇门,再推开一扇门。除了一两个耄耋老者在不知干着什么,几乎感受不到什么人气。只有高高的一堆堆的用来烧火的木材(可以看出那是些很好的木料劈成的)、一群群的小鸡跟着老鸡做着的觅食的游戏和已经变成黑灰颜色的雕花门前晾着的衣裳,表明吴家人生生不息的炊烟。只是这种炊烟有些柔弱,悄无声息地散入了云端。

一个小女在环绕家户的水边浣洗,她的身边堆放着同她的年龄不称比例的好大一堆东西,更有一些妇女在淘洗着谷类和青菜。

培田由喧闹走向了宁静。

一处庭院里的戏台还矗立在那里,好大的一处庭院,甚至两侧还有看戏的包厢。铿锵的锣鼓声远去了。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培田从热闹非凡的前台,悄悄地躲到了幕后呢?我不断地问着导游、当地的干部,回来后翻阅大量的书籍。我一时不好找到确实的答案,也似乎找到了什么可以应付自己的东西。它必定是经过了什么摧折,遇到了不可逆转的潮流。多少沧桑,一时难以说得明白。我甚至感到了培田深处的寂寞,以及这种寂寞中的痛感。

小吴还在领着我们穿堂过街,争分夺秒地讲说着。她每天都是这样,急切地向人们推荐着躲在深山中好久的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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