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小山村

作者: 许文舟2010年04月17日来源: 网络文章QQ空间经典日志

从县城发出的信要走7天才到达的小山村,现在只需一个电话,便可以与母亲聊上半天,但即便这样,我那小山村仍很遥远。

一条打着石头补丁的路横穿村子,无法考究年龄的白椿树下,是一间接着一间的瓦屋,还有站得并不整齐的泡核桃树。狗吠与鸡叫,风声与马嘶,让小山村充满灵性。苔藓挂在松树凿成的水槽里,过滤着远道而来的水中杂质,每家每户的青石板拼装相连的水缸里,都蓄满饮水,间或一两尾鱼在水缸里游着,经年都不见长大。舀一瓢清幽幽的水,半个太阳在晃。

村头数下来的第三家,一个弓着身子的老人,正把辣椒一个个穿到线上,她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嗽。那便是我被哮喘病折磨了9年的老母亲,去年,腰椎骨质增生又惹上她,但她的双手,一直没有从一件件农活中抽出来。此刻,母亲丢下手中的活,费力地来到老白椿树下,看对面山上的公路,公路上的车子在腊月间多起来。母亲数着车子,想象着哪一辆里会坐着她在城里做事的儿子,以及她想得哭了几次的孙子。

挨过饿,吃过树根野草,这话是有点老调,写出来,有种忆苦的味道。饿的滋味现在记得一清二楚。五六月间,父亲都要到亲戚家借粮。借粮不是每次都有结果,亲戚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能匀出一点来的很少。玩具是遍地找来的石子,几个小石头玩起来,居然也有那么多套路。背着父亲把家里作为经济收入来源的棕树悄悄放倒,锯下棕树做成车轮,在尘土飞扬的山路上奔跑。一有空便往麦垛里钻,把自己装扮成稻草人等着麻雀来栖住。那时学校没有课外辅导课,锈迹斑斑的铃一响,就得背上母亲交给的竹筐去干活,这是那阵子的课外作业,不完成还不是罚站的小问题。作为男孩,13岁生日那天,父亲便会给一把刀,每个男人都得带着,一直要陪你到老。可惜父亲给我刀的第二天,我就把它弄丢了。父亲非常生气,但没有骂我,因为在我们村子,13岁便成年了,骂与打是最无用的做法。说到刀,我们村子流传着刀的锋利与否,可以看出持刀人的本事的说法。农闲的时候,父亲都会抽出系在腰间的刀在粗糙的石头上打磨,那是他的休息方式,磨刀并不费力,父亲就是要哼着唱着,好像这样磨出的刀才锋利。而女人,天生是要使用针与线的,13岁的女孩子,母亲就给一根针一股线,让你缝补。时间的边边角角都缝到了一双双鞋垫上,那是飞翔着的小鸟,那是含苞待放的花朵,那是她们心里的憧憬。

坡度很陡的山地上,一季雨水就能把泥土冲瘦下去,玉米是主粮,间种的还有苦荞、大豆,一场风便会让丰收在望的庄稼化为泡影。山脚的河边有一些数量的水田,那是出产大米的地方,只是很少,分田到户那年我们一家七口人只有两亩不到的面积。大米饭可不是平时都能吃到的,过节或者有亲戚来,才能煮一些。我离开村子到很远的中学读书,家里的大米都由母亲安排给我。母亲说:"好好读书,今后去吃碗软饭。"母亲所指的"软饭"就是国家供应给工作人员的大米,每月都有大米从那本绿皮子小本本里领出,那是我们村里所有父母的愿望。尽管长辈们没一个人能懂"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却卖猪卖牛供孩子读书,不让我们辍学回家。

田地归农民自己经营,日子变了一种样子。吃饭不成问题,可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却不愿待下去,那根被手捏得润滑的锄头把,再也掘不出与日俱增的梦想。村子里的女孩子走了,她们偷偷地从菜园里采到一朵韭菜花,戴到胸前,闭上眼睛,就往外跑。月黑风高的夜晚,无法看到女孩的眼里是否含着泪水,但一走就没有归期的事实,让村里的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村子里的小伙子们急了,离开村子的女孩子当中,有他们的爱情,有他们的未来,他们也选择离开,无法回避的贫穷,让他们抖抖身上的尘土上路。简单的行李卷里裹着的是对大都市的憧憬,当他们被用50斤玉米换来的车票送到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时,才发现心里慌得不可收拾。那种心慌是五月初三还见不到雨水的急躁,是八月还不见稻穗低头的揪心。

老白椿树下,仍然是牛屁股后面拾牛粪的老奶奶们。缺钱买化肥,牛粪是最好的化肥,重活做不了的老人,拾一些牛粪供给自家的庄稼,算是对每天必端的饭碗的交代。牛出山后,老奶奶们向老白椿树下的那片阴凉聚集,聚集到某家小儿子的婚事上或者某家与某家为一块地起争执的事情上。老奶奶们心平气和,她们评说着一些事情的对错,她们也说自己,不过往往以一声叹息来结束。偶尔有老头子走出屋子,拖着一支长烟锅,也凑在人堆里,慢慢地把烟袋里的旱烟丝揪出来,塞到烟锅嘴里,用不怎么听话的手划燃火柴,点燃旱烟。

最美的时候是冬月,青砖红瓦浮动在油菜地里,一群白鹭相约着,在牛背上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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