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雨

2010年05月20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搬家后,虽然住在近三十层的高楼里,因着电梯的便捷,也未曾感觉高或不便。近日下楼,发现小区地面干爽,风景树却湿漉漉的,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清新,是下过雨。可是,夜里,那些雨是怎么从窗边梦边路过,却没有留下一丝声响呢?

“高,太高了。”母亲说,“没有树,也没有屋檐,哪里能听得到。”这才恍然,我们住的这些高楼,葱茏林立,却是没有一枝半叶的。这些笼子似的家,光秃秃地挂在钢筋上,密密匝匝,却是没有一寸多余的檐盖。高处,失去只檐片瓦,一如少了管弦键盘。雨的音符,只能寂寥成声声叹息,遗散在半空了。

一日逛城,刚从卓尔超市出来,却看到门口是密密的人群,下雨了!我的目光,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近处道行树上,已滴落有声。在一片叶上,我顺着一滴水的方向,看它不胜生命之重而放缆自由坠落。晶莹、闪耀,透明着灵魂的跳动。瞬间,速度将它破碎成无数碎末,与很多这样从叶上或空中落下的水滴,一起汇入水泥地上或大或小的水流。它们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向前盲目地追赶。前方,是低处。

我的目光随着它们拥挤、跌撞,心中奔涌着另一条水流。最后,这些水流都流向永远的前方,流向低处——浅沟或下水道。自然,前方是没有河流,没有大海,也没有泥土的。那一瞬,铺天盖地的潮湿,模糊了视线,胀痛了心窝。城市的雨啊,都是一群迷失了理想,也迷失了归路的孩子!

它们曾经带着乡村的淳朴,让生命历经高温的炽烤,升腾、抵达蓝天的梦想。我想,在高处,它们定然以虔诚的心,触摸过月亮的脸,星星的眼睛。挣脱尘世的缰绳,终是轻盈成了精灵,通灵了世间的希望、美好与留恋。要不,诗圣杜甫怎么会读懂它们的“知”,而有“当春乃发生”的揭秘?王维怎么会有“新雨后”的空灵感悟?它们又怎么会连夜赶来吴地,熨帖王昌龄“平明送客楚山”的那片孤寂之情?听吧,淅淅沥沥地,它们响彻在卷帙浩繁的诗林文苑;看吧,浩浩荡荡地,它们汇成精神文化的滔滔江河。

城市的雨啊,确然是世间的有情物了。曾见过一则历史气象分析资料,说城市的雨多于乡村。因城市高大的建筑物多,成了气温攀爬的楼梯。也因工厂多,汽车多,住户多而集中,排放出大量的烟粒、灰尘、杂质等,空气中凝结核比乡村多。所以,有的云层在乡下只下小雨,一旦移到城市上空,就发展旺盛,蓬勃成大雨。其实,人心的浮躁,口出的躁气,这些沸腾着的诸多不安宁的因素,拌着霓虹灯火,胭脂涂抹,又何尝不发酵成温室效应?这些精灵,一个轮回,去向正是来路,依然宿命到城市,只为洗尽这一城胭脂,一城浮华啊!

它们滋润着千唇的干裂,万心的枯竭,让日子润养起来。让那些木然的表情在猝不及防中生动起来,让那些匆匆追赶的脚步懂得停留下来。它们伸出最柔软的舌来,舔净时间在道行树上堆垒的厚厚尘垢;它们使出浑身的劲来,冲洗掉街道死角处岁月的垃圾。世界,在一片天籁声中,淡去的浮躁,收获了宁静。这雨,无疑是城市最柔软的意象,最诗意的化身了。它们让坚硬的目光,柔软下来;让粗疏的心灵,细腻起来。它们让城市里众多的鱼,呼吸到水,回归到生命的本位。

就这样,它们倾情灌养着从水泥地上长出的一拔又一拔的庄稼,自己,却永远找不到生命的本位。春来细雨,轻盈成炊烟的姿势,寻找着出发的屋檐。屋檐在哪里?满目是光秃秃的高楼,路过的窗口,灯光为谁亮?没有屋檐,没有草地,有没树叶,高处,心曲向谁奏响?尽管千条万缕,缕缕成丝,也织不完整曾经的图景。落地到家,可以歇歇了吧?梦想的根脉,却再也无法扎入曾经的柔软。归客终成过客,任是将根藤瘦削成针脚,又怎能穿越钢筋水泥的硬度?于是,在四月,它们只能跟随寻根的脚步,纷纷泪洒。断魂中,谁能听到滴滴雨水心碎的声音?

于是,它们急了,慌了,暴躁了。在夏季,以箭,以锤的方式,歇斯底里地敲打着城市,敲打着曾经襁褓过的母体。昔日的柔软,变成最坚硬的武器。冰雹暴雨,如投枪似炸弹,固执地攻来,为着寻找生命的出口。在城市坚硬地迎接中,它们被泅在自身的追寻中。洪流猛兽,终是酿成了灾难和悲剧。当人们流着悲痛的泪水诅咒,谁会知道,城市的雨,翻腾着的,是满腔的热血?!

然而,这些城市的雨啊,冬来,却以雪花的浪漫,轻轻覆盖了所有的记忆。来春,或许只有墙角那株小草,才能读懂——

这些精灵,曾以炊烟的姿态,怎样寻找过;又以冰雪的心灵,怎样剔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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