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路

2008年12月31日经典散文
故乡有条难忘的小路,弯弯曲曲伸向远方;妈妈留下一串串脚印,默默书写人生的诗行。

多少回沿着小路送走上学的孩子,多少回立在路口眺望远归的儿郎;粗壮的双脚踏碎漫道荆棘,宽大的衣襟拂去一路风霜。

月光记得起你起身的背影,烈日看得见你劳作的景象;洗衣的棒声敲碎满塘星月,荷锄的身影飘散一屋稻香。

妈妈一生就走着故乡的小路,倒下时依旧化作道旁的路桩;从你粗肿的指节上取下闪亮的顶针,深深埋进盛满红豆的小筐……

那年刚过春节,家里就添了小宝宝。母亲从十几里外徒步赶到学校。她用檀木、桂花、陈艾、芝麻、桔皮熬水,把赤条条的宝宝浸泡一阵,又用猪油给他厚厚涂了一层。

母亲来后,我才敢睡个安稳觉。可是半夜醒来,发现母亲仍然守在床边,蜡烛已经续了好几支。我催她早点歇息。她说怕凶刹惊吓宝宝,通夜不准熄灯,开电灯又怕伤眼睛,点上蜡烛才放心。

母亲除了守夜,白天还不停地做针线活儿。衣服、围兜、斗蓬,样样都是红绸做的,活脱脱把小宝宝打扮成个“红孩儿”。记得孩提时,每当深夜醒来,总是看见母亲坐在灯下做针线。三天两夜赶双鞋,一双能卖3块钱。尽管母亲一辈子忙着做针线,可她自己从未穿过一件新衣裳,一身摞满补丁的褴衫裹着她那瘦弱的身材。眼前的母亲,早已消失了昔日的荣光,花白的头发盖着布满皱纹的面胧,只有粗肿的指节上那只几经搓磨的顶针,显得比以往更加闪亮发光。

宝宝满了周岁,妻子也该上班了。我们想把母亲接来照料孩子,可她说家里有鸡和兔子,还喂了两口猪,老呆子就知道看书写字,哪能离得开人,于是把宝宝接回了连队。

家里多了这么个小人儿,母亲那一样都不敢丢手。洗衣做饭、养鸡喂猪、下地干活,处处都把宝宝背着。宝宝高兴起来,母亲就教他拔草、数小鸡、跟小伙伴说话:“小公鸡,别调皮,宝宝请你吃白米”。“猪佬佬,别打架,我们都是好娃娃。”

一岁多的孩子断奶了,晚上不停闹着找妈妈。母亲就像当年哺育我们那样,解开宽大的衣襟,紧紧把宝宝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坑沿,给他讲述《二十四个望娘滩》的故事。宝宝衔着奶奶那早已干瘪的乳头,就像偎依在妈妈怀抱,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宝宝大了,进了幼儿班。每逢星期天,母亲都来看他。我们不忍母亲这么奔波,一到星期天,就带宝宝回家团聚。

我们一到家,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抱起宝宝就往棚子跑,慌着去看他们的小伙伴。宝宝跟小主人似的,给我们切好西瓜,又去帮奶奶洗菜做饭。爸爸神秘地捧出个小匣子,说是宝宝自已攒的,一数竞有300多块。母亲一直珍藏着,打算宝宝上大学送给他。

母亲杀鸡宰兔,一阵子张落满满一桌。宝宝跑去抓起一支鸡爪子就啃。母亲慌忙用筷子一挡:“宝宝不吃这个!吃了鸡爪爪拿不稳笔。爸爸就不碰这个,你看写字多漂亮!”母亲说着夹起一块鸡脯塞给宝宝。扫了兴头的宝宝抓起就扔在地上。妻子气得一筷子打过去:“这家伙真不懂事!”宝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母亲赶紧把宝宝搂进怀里,又在自己腿上狠拍一巴掌:“这个媳妇真不象话,手这么重!奶奶打她了。”宝宝以为真的打在妈妈身上,又轮着小手去打奶奶。母亲这下高兴了,抓着宝宝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拍,“宝宝乖!宝宝知道痛妈妈了!奶奶认错!”宝宝又高兴地搂着奶奶的脖子不停地亲吻着。

午睡起来,宝宝领着我们去找奶奶。远远望去,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走在田埂上,沉重的担子把她的腰压得更加弯曲,成串的汗珠顺着面颊淌入衣襟,背上也湿了好大一片。原来母亲正在往自留地里挑猪粪。“奶奶,我来帮你!”宝宝飞跑过去,不慎跌在小渠沟里。母亲慌忙扔下挑子,紧跑过去扶起宝宝,还从地上捡个土坷垃揣进宝宝衣袋。

这片菜地靠近水井,每家足有两三分。走进母亲的小天地,眼前一片葱绿,硕果累累,白菜、芹菜、辣子、豆角、黄瓜、西红柿样样都有。这是宝宝小时候常来的地方,见到这里格外亲切,忙着在菜丛里拔草捉虫。母亲摘根嫩黄瓜塞给宝宝。宝宝心痛地擦着奶奶额头的汗珠:“奶奶,以后等爸爸回来挑,你别干了!”我也一本正经地说:“买菜又用不了几个钱,我们只是担心你们的身体,干脆把地给人算了!”母亲紧紧搂着宝宝,显得十分委屈:“小虫子吃了还要游动两下,何况还是两个活人?你不让我们干,吃了白白等死啊?”我和妻子都眼睛湿润了。

离家的时候,母亲把留下的鸡腿、兔子腿包好,又捡了一袋鸡蛋,还抓起奶粉蛋糕往里塞。其实,这些糕点都是我们送回来的,老人根本舍不得吃,以致蛋糕都放干了。

母亲背着宝宝送了一程又一程。一路指点着道旁的庄田,回忆起少壮时期的往事:“干‘五七排’那阵子,奶奶哪块地没跑遍?这边种了几茬豆角,那边种的都是西瓜,奶奶还跟着马车到团部卖过苹果呢……”

期末复习阶段,我们很少回家。母亲也没来看宝宝。一天,爸爸来说母亲病了,住进了医院。

我们匆匆赶到病房,只见母亲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正在挂吊针。见到我们,她挣了两下没能坐起来,便苦笑一下:“哎呀,宝宝又长高了!”宝宝懂事地跑过去,蹲在床边,把脸凑上去,想让奶奶吻他。母亲赶紧掉过头去,只是把脸贴在宝宝脸蛋上,“宝宝乖!奶奶喜欢宝宝!奶奶有病,喘的气有细菌。”宝宝还是轻轻地在奶奶脸上亲了两口。母亲的眼眶湿润了,但她尽力抑制住,随即转向妻子,“抽屉里有水果和点心,快拿给宝宝吃!水果要用开水先洗洗。”妻子给母亲削着苹果。宝宝从怀里掏出一张画,捧到奶奶面前:“奶奶,看!我画的,得了4分!”画上是个老太太,用根绳子牵着一只大公鸡,公鸡背上骑着个胖娃娃。宝宝指点着,“这是奶奶,这是咱们家的大公鸡,这就是我!”母亲认真地欣赏着,抚摸着宝宝那胖虎虎的脑袋,“宝宝真聪明!”她又略有思索地说,“要是奶奶帮宝宝改改,准能得5分!”宝宝晃着奶奶的胳膊,“咋改?咋改?奶奶快说!”母亲神奇地对宝宝说,“奶奶想把公鸡放了,让大公鸡飞上天,宝宝骑着坐飞机!”宝宝一听恍然大悟,拍手叫道,“哦!好,好!飞得高高的,我要骑着去追太阳!”

临走时母亲一再叮咛:“以后不要带宝宝来,医院里有传染病。”然而,母亲还是拉着宝宝的手,久久不忍松开。她一直聆听着我们走出病房的脚步,直到消失得很远很远。

最后一次来到病房,母亲显得特别兴奋。宝宝又拿出一张画捧给奶奶:“奶奶,我重画的!”上边画着个胖娃娃,骑着一只长尾鸡,向着太阳飞去,地上那位老太太望着他,正在拍手鼓劲儿。母亲一看,真的高兴得拍起手来,以致把扎在手腕上的吊针挣掉了:“好!宝宝骑着凤凰远走高飞了!奶奶给你打5分!”于是老人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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