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之恋

2010年06月20日来源: 网络文章短篇小说

夜幕像被雨水擦亮的黑色玻璃,倒挂的雨珠还死死地咬住房檐不肯轻易落下来。那些初夏的雨水砸在白鱼身上一丝声响也没有,只是旁边工地上一个简陋的工棚里,石棉瓦排成的屋顶凹凸有致如波浪的曲线,雨水就沿着凹下的槽线滴答滴答落下,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就和老和尚念经时敲的木鱼一模一样。棚子里很多下了班的工人围成一圈打牌,不时有香烟被谁迅速弹出来,落在白鱼身边滚了几下接着跳出两点火星后就迅速熄灭了。白鱼就住在这座县城边缘的工地上,这里满是钢筋和水泥的天下。抬起头经常可以看到挥舞着大手的塔吊来回忙碌,耳边时刻都充塞着机器的吵闹声,只是到深夜会安静一些。偶尔会有腆着大肚子的好像领导的人物过来慰问,这样的人来的时候,白鱼就可能会有很多好吃的。但是,遇上好天气,白鱼还是喜欢去城市里转悠,说实话,它不喜欢工地上的伙食,就算那些西装革履的大肚领导笑嘻嘻地说改善饭菜质量的时候也不喜欢。

和白鱼住在一起的,是一只叫大猫的小家伙,个字和白鱼差不多,只是长得一个猫的脸庞,于是白鱼就称呼它大猫了。大猫可喜欢和白鱼一起玩耍,大猫身上的颜色是红紫色的,而白鱼身上却是一色的白,但是那些白色已经有些灰白了,前肢上还挂着两点泥巴。大猫也是一只流浪狗,和白鱼一样,白鱼把它当做亲兄弟一样看待。大猫是和白鱼一个性格的狗狗,一有时间它就会陪着白鱼逛进县城里玩。大猫还喜欢给白鱼重复他过去的辉煌史。它告诉白鱼,以前就住它在县城里的谁谁家,它的女主人是那么漂亮,它的房子是那么舒适,它可以大摇大摆的陪女主人逛街,还可以赖在她怀里尽情地撒娇。可是每次白鱼问为它什么会落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大猫就突然变得很低调很老实,一句话就也不愿多说了。

这样的雨淅淅沥沥好多天了,白鱼呆在工地旁边的小草垛里,身边的大猫用好奇的小眼睛斜视着它,不时咬咬它的耳朵,可是白鱼还是不理它。黑色的雨水渗进白鱼的毛发里,白鱼扭过头来,傻傻的望了大猫一会,又转过头去。这时候那些可恶的小虫子就趴在鼻它子上转悠,白鱼实在忍不住就打一个喷嚏,可是不大一会它们又会重新飞回来。白鱼索性把脑袋紧紧贴着地面,耸拉下耳朵,把眼睛眯成留一条细细的缝。被风扯乱的雨丝一头扎进灯光里有如亮晶晶的射线,笔直地栽进地面,于是水洼里荡开着不停息的水波。空气里依旧飘着冰凉的小水滴,顽皮地黏在白鱼的眼睫毛上。它的眼光隔着朦胧的水雾从眼缝里挤出来,傻乎乎地凝视着不远处工棚里泄出的灯光,白鱼觉得今晚的灯光真好看,褪尽了刺眼的颜色,有一种特别安详的幻觉。可是白鱼望着望着的时候,那个盲女孩清秀的脸庞却一点一点从灯光里凸显出来,白鱼又看见她的眼睛,白茫茫的,像早晨工地上散不开的雾。白鱼使劲甩甩脑袋,两双被雨淋湿的耳朵啪啪的响了几声。听见那声音,旁边睡梦中的大猫晃悠悠的睁开一只眼睛白了他一眼又晃悠悠地挤上了。

白鱼应该是实在想昨天那个女孩了吧,那天正开始下六月的第一场雨。白鱼离开工地的时候本来还是好天气,下午却莫名其妙地飘起毛毛雨来了。本来大猫也说好一块来的,可是走的时候当大猫看见新开来的两辆小汽车时,就死活不走了。

白鱼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着那天的经历。那天白鱼实在饿坏了,它转了好几条街,商店门口不是冒出一个撑着伞移动的影子,看不见任何人的面孔。白鱼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水泥铺成的地面,参杂着烂掉的坏水果和一大片被雨冲散的瓜子皮。白鱼听见前边的门响了一声,然后一个穿着短裤的汉子拖拉了一双大凉鞋,不紧不慢地捏着垃圾篓的一边倒在墙边,跟着瞥了白鱼一眼就又懒洋洋地往回走。白鱼呆呆等那男人关上门,迫不及待的凑过去找能吃的东西,还好,那里面除了大团的卫生纸和几根烟头外,还有半截香肠和一些倒掉的剩米饭。那时候天色逐渐黯淡了,胡同尽头有十来米远,红褐色的铁栅栏围成篱笆的样子,门前不远处一个小女孩站着一动不动。白鱼仔细看,那女孩面前竟然有一只比它大好多的黑狗,好像是正准备抢那女孩手里的食物。没有一个人在身边,小女孩安静地愣在那儿,可是她的眼睛里却看不见一丝光芒。那只狗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怪叫,一步步靠近,可小女孩仍旧不动,白鱼想她肯定是吓呆了。于是白鱼不知哪来的勇气就窜过去了,挡在那只让它恐惧的大黑狗前面,伸出前爪不停地抓挠着地,颤栗的声音从齿缝里蹦出来:“大笨狗,给我滚远点!”可是那黑狗好像没听见一样,摆出向前扑的架势。白鱼最痛恨被人不放在眼里了,就先发制人扑向那狗的前腿,可是还没等白鱼张开嘴,就感到后腿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白鱼放开了嗓子干嚎了一声,那声音响彻了整个街道,连那女孩听了都不自然地向后退。白鱼叽叽地叫唤着蜷缩到一边,后腿有鲜红的液体兴奋地渗出来,顺着腿下滑像屋檐滴答的雨,滴在水泥地上,洇一圈紫红的斑点。等白鱼缓过神来去看那只狗的时候,它早已消失了踪影。而那小女孩也正往回走,她的手,被一个高大的男人牵着慢慢从他眼前走过,白鱼听见他们的对话,那小女孩说:“爸爸,刚才是不是有只狗想欺负我呀?后来好像又来了一只呢,它是在保护我吗?”那个男人望了白鱼一眼,说:“不是,那些畜生就知道打架,不理它们,对了樱樱,眼睛看不见,以后出去告诉爸爸一声,爸爸领着你呵。”

大猫听白鱼讲他的经历的时候,就轻轻地咬住白鱼的耳尖,傻傻地笑:“哈哈,你这是英雄救美啊!”

这两天天气逐渐转晴了,白鱼呆在窝里好久都没出去了,有时候大猫会给他捎来些工人们倒掉的剩饭。白鱼脑子里还是想着那个小女孩从他身边经过时的场景,白鱼看她的侧面,洁白的连衣裙,梳着俏皮的马尾辫,只是他的眼睛里,白茫茫的一片,像早晨工地上散不开的雾。白鱼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包围着它,让白鱼喘不过气来。白鱼害怕极了,白鱼问自己,自己是喜欢上那女孩了吗?是吗?白鱼望西面的天空,有血色的霞蔓延整个地平线。

这些天白鱼好像变了样,一有空就缠着大猫嘟嘟囔囔给他讲述自己的经历,讲那女孩的眼睛是多么好看,讲他将来也许会成为它的的女主人呢,甚至会给大猫夸张地说被那女孩抱着是多么温暖。正啃着馒头的大猫听白鱼突然滔滔不绝地讲起话来,就让脖子平躺在两腿的关节处,莫名其妙的盯着白鱼好像以为他神经错乱了。可白鱼把头抬得高高的,仍旧讲得眉飞色舞。

大猫想,白鱼肯定是想那个小女孩了吧,要不整天罗嗦的没完没了。它看白鱼的眼睛,白鱼的眼睛里闪烁着令它迷茫的光。白鱼挤到大猫身边小声说:

“大猫,我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上那,那个小女孩了?”

大猫又去咬白鱼的耳朵:“喜欢?哈哈,……”

“我想是真的,”

大猫静下来,突然不说一句话。这时西面的天空,和那天白鱼看见的景色一个样,日头坠落,血色的霞蔓延整个地平线。

第二天白鱼就去进城了,和大猫一起,不为别的,只是想去看一眼那女孩。

悄悄来临的六月,太阳直射点刚好越过北回归线。阳光如长着倒刺的麦芒,牢牢地抓住白鱼身上每一根毛发。坏得不成样子的柏油路上,谁家的小汽车还兴奋地鸣着笛,经过这一段刹车都不踩就哼着歌扬长而去。路中央扬起漫天的尘土,被谁吸进鼻孔里,涩涩的,有种眼泪的味道。远处的音像店还正播放着谁和谁的恋爱序曲,歌声回荡在胡同里。而胡同里停放的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车圈上晶亮的镀镍刺痛了白鱼的眼睛,一晃一晃,恐怕是想遮掩那眼帘下的叹息吧。

午后的阳光把它裹成透明的大粽子,白鱼它们没有汗腺,只能哈呼哈呼的大口喘着气。眼前的铁栅栏还是铁栅栏,可是二楼阳台上那小女孩抱着的分明是一只漂亮干净的小狮子狗。那小狗敌视地等着它们,呜呜的说:

“垃圾,滚开我们家!”

此时那女孩又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向楼下喊:“爸爸,家里来客人了吗?”

一个男人很不友好的从屋里出来了,白鱼还记得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小女孩称呼的爸爸,可是那男人一点都不记得它了,边向这边走边白话:

“这些该死的脏东西,”

大猫咬着小尾巴正想讨好他,肚子上就被狠狠踢了一脚,大猫叽叽的叫着躲到白鱼身后。楼上那女孩正哄她怀里的宝贝,轻轻摸着她的头:

“好啦,好啦,它们都被爸爸赶跑啦,赶跑啦!”

白鱼望着那女孩,身上被那男人不停止的踢着,可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痛,最后一脚,竟然使它腾飞起来,径直像风一样飘到铁门外。白鱼摔在地上的时候,旁边的大猫老实地缩成一团,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白鱼嘴角有一撮毛被嘴里淌出来的鲜血染得红红的。白鱼努力着站起来,大猫望着它的眼睛,空洞洞的,和刚才的那个女孩的眼睛一个样。白鱼该是在对自己说吗?白鱼低着脑袋,谁也看不清它的眼睛:

“是我,是我,原来是我自己,一直自作多情,是我,我……”白鱼像梦游一样站起身来就走,走得特别快。而大猫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被越拉越远。

路过来时的破马路,路中央扬起的尘埃还未落定,不时有尖锐的鸣笛声刺进耳膜。可白鱼听不见,白鱼什么也听不见,它甚至连脚步都没停下就向马路中央度去……

大猫赶到这个路边的时候,生气地开始埋怨白鱼,大猫说这家伙真没劲,走那快,说好了一起回去的,竟然提前走了。尘埃渐渐散去,大猫准备过马路,可是马路中央却有一滩妖艳的红,像盛开的红玫瑰。

……

……

和指尖水平的眼睛,此时才看见无名指上,好像是月老用红线系好的绳结,一头系着自己的左手,可另一头,却栓的是自己的右手。那个铁栅栏对面,那一天十八点钟发生的爱情,来路不明去路也不清。不知道以后这里还会不会出现相似的身影,还会不会出现一只叫白鱼的小白狗?但是有时候这个街道偶尔会闪现大猫的影子,他是自己找食物?还是寻找忘了回家的白鱼呢?白鱼真的离开了吗?白鱼一直等着的开始,却不知道先到来的是结局。华北的雨季正悄悄来临,东南角天边涌来深黑色的云,大猫喃喃地给自己说,要下大雨了,要回家了哦。云彩越来越厚了,没多长时间,那些坏脾气的云就怒气冲冲地开始大吼,然后扬起水做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下来,恍若一次彻底的洗礼,六月里的一切污垢连同一切记忆,也应该都将会被冲洗干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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