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残红

2010年04月03日来源: 网络文章短篇小说

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风舞长河冷

王桐愤愤地从拖拉机上蹦下来,大口喷吐着嘴里的尘土,心中咒骂着这些该死的刁民。无知,无耻,该杀,没素质,他想不出什么更恶毒的词汇来咒骂了,只恨自己长得太瘦弱,不然非要狠狠地猛揍那家伙一顿。

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他更是说不出地愤恨与鄙视。他本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偏远的地方,要不是老婆娘家在这里,鬼才来到这里,荒山野岭,鬼不生蛋。过年了,平日不往来,再不来就太不象话了,他本想在家的时候就设想好了,程序性地来客气一下,多花点钱,当日就走,毕竟农村人嘛,这里人拜年,几十块钱已经算是高档,我就花个一千还不够给面子吗?可是面对这两年才回来一次的女儿女婿,丈母娘和老丈人高兴得不得了,激动,流泪之后,非要强留多住几日,他本想让老婆留下,自己先走,可是面对老婆的讽刺挖苦,什么你家亲戚我家亲戚等等啰里八嗦一大堆,他差点精神搞崩溃,只好忍气吞声,勉强答应。

在这个地方,难受的事儿太多,晚上睡着那古老的木床,床头的尿桶散发的浓浓气息,一家几口人睡在室内都通着的屋内,他实在不敢在夜深人寂静地时候,在床头哗啦啦地响亮地撒尿。他只好拉开门,寒气逼人,月光照着白雪,找个僻静处解决,踩了一脚的鸭屎,他只能狠狠地在墙上蹭着……最为难受的事情是他实在寂寞难耐,老婆回到这个地方,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她的童年,完全没有了在城里的斯文样子,仿佛和他完全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的陌生人,再也不在意他的存在。每日在村里从东蹿到西,与那些老妈子小媳妇们叽叽咕咕地聊着天,早已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就坐在家中,坐在一个草编的不知道当地叫什么名字的东西上面看着那台只能收到一个台还不清楚的十四寸小黑白,但他本来就不喜欢看电视。打开笔记本电脑,忽然发觉自己除了扫雷和纸牌之外,好像什么游戏都没有装,除此之外,他只能站在村口,望着远方发呆。一到下午,便有许多同学打来电话,口头第一句总是:“快来快来,三缺一,想赢钱的快来,在哪呢?”他只能郁闷地回答一句:“在天边。”

今天,虽然住在同一个村,但是这些天都没看见的大舅子探头探脑地来到丈人家,虽说是丈人的儿子,却和老婆并非一个妈生的,平日也不怎么来往,关系也不怎么密切,但是他是这里一个见过一点小世面的人物,偶尔碰到还能聊几句。当王桐把中华香烟递给来拜年的亲戚的时候,有人感慨地说,你们抽的烟要好几块吧?大舅子立刻摆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在旁边纠正,“不是的,好像好几十块。”他今天来是想请王桐去他家,因为他来了两个朋友,想找王桐作陪。

丈母娘不好答应,便说,我问问他可干唻?他是读书人,不一定喜欢跟你那些人在一块玩唻?王桐虽然很想去,却故作考虑了一下,说,既然都特意找来了,不去也不好吧。王桐的表现,呆子才看不出来他正百无聊赖。丈母娘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是女婿毕竟不同于儿子,也就只能说,好吧,那你去吧,不过吃过饭他们都要打麻将的,搞得大,你不要跟他们搞,吃过就回来…王桐已经换好了鞋,说,我知道了。

吃饭的两个朋友,若干年前王桐在这里见过,一个在城里开家早点店,另一个似乎是搞建筑小包工地,对于外面总算是知道些的,王桐日常虽然不与这些人往来,在这里,聊胜于无了,总算有个娱乐了。

吃过饭,果然开始打麻将,打的数量也不算比王桐周末玩的小多少。但是打麻将的时候,人要是不说话,那有点不大正常。于是话题便从大舅子开始询问城里人的生活开始,王桐没有搭话,那两个朋友便开始口沫横飞地谈起来他们眼中的城里人,呆比,傻比之类的话不绝于耳,他们说起了他们如何跟一个城里人耍横,吓得别人不敢动,说起来在马路边撒尿,根本不把路人放在眼中,说起城里人抠门小气,吃饭的饭菜都很少等等等等,反正用他们的想象,尽力地丑化歪曲着,王桐起初不想插嘴,可是他们始终喋喋不休,没有讲完或者更换话题的意思,终于,他有点听不下去了,随口分辨道,那是素质。

狗屁素质,我看就是活呆比。小包工轻蔑地讽刺驳斥。

王桐忍不住了,反唇相讥:“农民工就是农民工,有钱也是农民工。”

“放屁!”小包工的轻蔑地说,“那城里人不也有在我手下混的吗?我看他不爽,随时可以叫他滚蛋。”

王桐觉得胸口气得一股股地,但是他实在说不出话来了。他现在明白了一句话,秀才遇到兵,任你才华横溢,也不过是死路一条而已。

丈母娘出现在门口,大声地喝骂,“你们这些猪弄地,来陪你们吃饭还不给你们面子了,还想合伙骗他钱,你们抓紧把赢他的钱还给他……”

桌上几人轰然大笑,接着,小包工从赢的钱中数出几十块钱往桌上一扔,脸上带着轻蔑地诡异地笑意。王桐把牌一推,看下手表,说:“不好意思,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转身出门,门后丈母娘在笑声中还在大声地喝骂着……

虽然丈母娘极力挽留,说等二妹回来你再走,王桐却是决然地收起自己的笔记本,低声而坚决地解释,我出来已经好几天了,过年还有些亲戚没走,再过几天,局里就要安排工作了,以后还可以再来。明知道他是在找借口,丈母娘也看出来实在留他不住了,便要给他准备些东西带着。他挥挥手,不用了,我不直接回家,带着反而是累赘,东西给二妹回去时候带吧,到了我会带车去接她的。

天气不错,不过年前的雪依然没有化尽,路泥泞不堪,走到能坐车到路口,需要走很长一段泥泞,即使走得艰难,但是王桐的心头是一片轻松。他只想离开这里越早越好,回到自己的小世界去,那里才是他的。

五十分钟之后,老婆打来电话,很惊讶他的离开,并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原来上下午各一班的车,因为过年人多,可能都在上午走了,如果实在找不到车,就回来,过两日一起走。王桐的心一沉,但是旋即,他只是淡淡答道,好,知道了,我又不是呆子,没车我自然回来。但在心中,却又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死也不要回去,有钱还能找不到车吗?

小街上果然早已没有了车,王桐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等到。看看天色,他渐渐耐不住性子了,正要去想点办法,一辆手扶拖拉机朝着他要去的方向驶来。不管了,王桐横到路中央,拦住他,示意搭车。拖拉机驾驶员看都不看,就挥手让王桐上车。王桐马上爬了上去,车厢里有些稻草和一床旧被子,王桐把被子铺好,惬意地靠着,等待着目的地的来到,只要到了那条省道边,坐车就好坐了。虽说是拖拉机,可是躺在厚厚的稻草和棉被上面,摇来摇去,就像是做轿子一样,更主要的是,心情不错啊。等到王桐从惬意与舒爽中发现不对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路边的那条烟囱他绝对没有见过,他也能肯定,在他来这里的路上绝对没有这烟囱。他慌忙而又费力地叫停了开车的汉子,大声质问那汉子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来了,那汉子很生气,说,我看你妈的就脑子进水了,那我刚才走过路口的时候,你怎么不吱声?王桐无语,自己忙着胡思遐想,以为这条路是一直通往省道的,没有想到会拐弯。确实是自己错了,王桐也就不敢嚣张了,他便好言央求那汉子把自己送回去,那汉子听王桐说了半天,仔细看看王桐的衣着,忽然坏笑道,行啊,五十块!

你宰人哪!王桐愤怒了,我以前来才三块。

那你去不去?

不去。

真的?

不要废话。王桐愤怒地转身就走。

“腾腾腾…”拖拉机一阵暴响,王桐啊了一声,回头的时候,拖拉机已经黑烟滚滚,往远处狂奔而去,妈的,你狗日的真走了啊。

现在,王桐只能步走了,凭借着印象,他向着刚才岔开的路口慢慢地边走边等,希望再遇见一辆拖拉机,哪怕给一百也无所谓了,他已经意识到在这里耍横的效果了。天色渐渐暗淡,别说拖拉机了,一个人毛他都没有看到,两旁的树林虽然没有叶子,但是那些纵横交叉的枝条渐渐迷蒙成一片的时候,一股恐慌地情绪也渐渐在他的心头弥漫开来。

绕过前方的拐角,一个三岔路口出现在王桐面前,清晰地朝着三个方向。王桐一阵狂喜,他夹紧电脑包,忍不住往前飞奔,心中激动不已,他认出来,这就是他以前来这里走过的三岔路口,还记得路口不远处,就有一个很大的村庄,似乎还有点小繁华,一定有车,一百块,不,二百块我都愿意出。

稀疏的灯火出现,王桐的心跳更快了,不消二十分钟,他终于奔进了这个村落,望着村里路上稀落到几个人,虽然只有几个,但是心头的恐惧也已经像是薄雾遇见狂风,顿时一扫而空,随之,快乐开始涌上心头。嗯,肚子好饿啊!中午喝酒就没有吃饭,现在真是饿死人。

唉﹏,真是心想事成啊!前面就有卖东西的摊子,跑近了,看清楚,是个卖大饼的摊子,我靠,王桐感叹一声,竟然还有热饮,这是小上海啊。

摆摊的妇女瞟了王桐好几眼,在王桐急切地催促声中,为他做了两张饼,然后还用塑料杯给了他一杯热茶。

现在,王桐一手拿着饼边走边啃,另一只手端着茶,朝着刚才做饼妇女所说的方向去找车。迎面走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瘦瘦的妇女,挎着篮子,身旁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她仔细地望望正东张西望地王桐,大声喊道:“老板要买窝头吗?热的,辣椒酱免费。”

“哦,窝头,我喜欢。”王桐把头凑过去,盖篮子的布揭起,窝头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有黄的,白的,在念书的时候,王桐吃过,味道确实不错。

“好,给我四个。”

“好唻——”那妇人麻利地拿了四个放在王桐的手上,可是王桐的两手都有东西,只好用两手捧着。

“多少钱?”

“两块。”

“来,小家伙,我裤子左边口袋有硬币,你来拿,”王桐看了看那个小男孩。

“好,”小男孩猴子一般蹿到王桐身边,伸手插进王桐裤子左边的口袋,然后迅速缩手回去,“拿到了。”他嚷着。

“大姐,你们这里哪里能租车啊?刚才卖大饼那个人说这里有车可以租。”

“你继续向前走,两分钟你就能看见了。”

“好,谢谢谢谢。”王桐转身往前走,没走几步,忽然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为什么会恐惧,是哪里不对劲呢?他在努力地想着,忽然,他大叫一声,把手中的东西猛地一扔,掉头追去。是了,刚才那个小男孩很不对劲,他笑得太不正常了,他想起来了,中午的时候,他把钱都放在裤子左口袋了,他不用摸,他已经能确信,钱不在了,那鼓鼓的感觉没了。要是平日,丢了就丢了,难过一小会罢了,可是现在他身上就这一千五百块了,没有钱,他真的完蛋了。

依稀可见那妇人正在进一间通往地下室的房间,他猛地加快脚步,嘴里大喊着:“站住!”那妇人只是回头看看,夜色中,似乎还笑了下,接着就闪身进去了。路面很高,房子建在路边,下面竟然还有一层。等到王桐赶到门口的时候,只有一条斜斜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一盏微弱的灯发着昏黄的光,照得下面有点阴森。

“顾不得了,”王桐一咬牙,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可是他并没有看见那孩子,也没有看见那妇人,楼梯到了下面,只有朝左右两侧各一扇门,王桐用手推的时候,门是锁着的,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怎么办?王桐站在门前,进也不敢,退又不甘,他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是好。那种被人欺骗,置身陌生环境的恐惧和无助再次涌上心头。要是在城里,我有很多同学,就算是找不到,我也可以报警。

唉,对了,报警。他忽然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真笨!王桐慌忙地掏出手机,划开键盘锁,开始拨打110,可是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怎么了,颤抖的手指怎么也不听使唤,老是拨出了157,1987几个乱七八糟地号码,王桐越急越哆嗦,他真恨不得把手机砸了,妈的,早知道关键时刻这垃圾不管用,我就不买触控屏手机了。他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楼梯上方传来了人声,是那个妇人和一个粗壮的男人的声音。啊,同伙来了,王桐惊慌地把手机装到口袋中,缩到楼道下,“是在这里吗?”男人问。

“在,我亲眼看他下来的,现在一定躲在下面。”那妇人吃吃地笑。

“好,我下去看看。”

事到如今,这些人不止是骗钱,难道还要……妈的,只能一拼了。王桐深吸了一口气,恐惧使他浑身颤抖。他在武警部队受训过两个月,虽然没有成为正规的武警战士,但是那些招术是怎么用的,还是记得的。他稳定一下情绪,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慌,他贴紧背后的楼梯墙,他无处可逃,只有先下手为强了,然后才能逃出去。

一道长长的影子顺着楼梯蔓延下来,王桐的眼睛紧盯着,用心地听着脚步声的由远及近,估算着距离。

“好,”王桐猛然一声暴喝,蓦然从暗影中闪出,猛烈地拦腰抱住对方,并用脚猛蹬楼梯边沿,利用自己身体的重力,将对方摔在自己身下,压住。

“啊——”一声尖利的女声。

不用听这叫声,王桐已经意识到完了,从上手抱起,他就知道他错了,那重量,不可能是一个男人。他的头艰难地转过来,迎接他的是一只如同巨木的老拳,砰地一声,浑厚有力地打在他鼻梁上。他的头“嗡”地一下,脑浆都在震荡,两眼一片发黑,几颗金星就在这黑暗中闪烁,一条冰凉的液体从鼻腔里迅速流出。接着,一只手如同铁箍一般揪住了他的后衣领,他被提了起来,前领勒紧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无所谓了,反正我本来就喘不过气来,他在朦胧中这样想着。

气喘过来,星星都消失了都时候,已经换了个地方,王桐慢慢地等视野恢复,才看清自己是在车里,这次他终于坐在车上了,不,是躺在车上了,还是一辆昌河车,不是拖拉机。他坐起来,想要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又是“砰”的一声,他的脑袋撞在前座后背上——车已经停了下来。开车的正是揍他的汉子,看他打开车门,王桐吓得想往后缩,那只巨手扬起,王桐赶紧把头一侧,闭上眼睛,想用胳膊来挡。那手却探过胳膊,揪住他的胸口,像揪住一只小鸡似的把他揪了出去。

车外一片漆黑,有家房子,门前有灯,照出一片淡淡的光亮。眼前是一栋二层的小楼,方方正正,没有粉砌外墙,大门贴着春联,半开着,有的窗户有玻璃,有的没有,只用厚的薄膜钉紧,在夜风中,不时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夜晚中,有点渗人。这是农村常见的建筑,但是是哪里的,王桐不知道。

王桐被拖进屋里的时候,屋里竟然有十来个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的,也有小的,其中一个小孩,正是偷走王桐一千五百块钱的那个小男孩,现在正在好奇地打量着王桐。

“二爷,人带来了,”门边有张大床,那汉子把王桐往床山一塞,对着坐在正中桌旁的一个老头嚷道,“这狗日的还有点刁,他藏在楼梯下,把小娟差点掼死了。”

“啊?小娟没事吧?”老者一脸的歉意,“都是为你妹妹,搞得你们…”老者看起来有点伤心。

“唉,小娟没事,农村妇女,都比较经踹的。再讲了,都是为自家妹妹…”

“难为你们了,”被叫作二爷的老头满脸歉意。

汉子的神情有点黯然,忽然他想起什么,把王桐的电脑包和手机往那个小孩子手上一塞,“小刚,拿去给你姑姑。”然后,又拿出王桐的钱包,递给老头,“我看过这家伙的身份证,是合肥的,你看看。”

老者还有另外几个年轻人,连忙把王桐的身份证拿到灯下,仔细地看,还不时说点什么?

王桐瑟缩在墙边,满头是冷汗,这里人这么多,自己肯定没有机会跑掉了,不知道他们想把自己怎么样,他惴惴地,揣摩着这些人可能对自己的处置。

半晌,几个人讨论完了,便一起走到王桐面前,打量着王桐,其中一个精瘦的老者点点头说,“长得还不错,就是黑了点。”王桐觉得自己像是旧社会被拐卖的妇女,如今买家正在验货。

众人不语,就这样过了半晌,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开口说话了,“伢啊,不要怕,真对不起你,我们找你来,是要跟我家老丫头结婚。”她满脸的慈祥,就像农村那慈祥的老妈妈,王桐怎么也不能把她和绑架分子联系在一起。她把手放在王桐发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老丫头?结婚?”王桐如同在听神话,“你们找我来结婚?”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要抢劫自己,是要自己来结婚,刚才还在想自己像是旧社会被拐卖的妇女,如今竟然是真的。

“是的,”那汉子恨恨地接着说,“她就是书念多了,脑子念坏了,初中毕业,死都不肯留在家门口,跑到外面要去闯世界,闯到如今生不如死,都是你们这些鸟人害的。”

“呼——”王桐长舒一口气,不是谋财害命就好,“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

“大爷们,阿姨,”王桐堆起笑脸,看见那大汉正看着自己,他收敛起自己的笑容,“还有大哥,这个事情呢,不是我不同意,主要是我已经结过婚了,你们知道,重婚是犯法的…”

“不要废话!”大汉猛然用手一指王桐,王桐就猛地一哆嗦,剩下的话,强行咽到肚子里去了。

“再废话我打瞎你的眼。”

他本还想说,绑架是犯法,重婚也是犯法的,现在他知道,在这里,法律是没有杀伤力的,那些话都是多余的。

“难为你了,”那老妇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悲痛,“她活不了几天了,她天天吐血,她天天看着照片吐血啊,她只想跟城里人结婚,我们都劝她,可是她就是那样子。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救她了,我们只能想办法满足她的念头,等她精神好了,然后你就可以走了,我们也对得起她了。”

老者和大汉都低下头,场面变得寂静,寂静中,似乎有人低声抽泣,声音很哀伤。

“我答应,不过我能不能给单位打个电话,我只请段时间假,说我出去旅游了,到时候可能不能准时上班,我保证绝对不说别的。”事到如今,王桐还能怎么办。

那大汉抬起头,不过这次他的目光没有先前那么凶悍,反而充满了柔情。“行,我们明日就办事,事情完了之后,你就可以打了。”

“嗯,”老者终于开口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你们就抓紧布置。叫老二、老三、老四该找人的找人,看还缺什么东西的抓紧去办。”在老者的吩咐之下,众人很快各自散去。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老者对着那个唯一剩下的年轻人说了句,“老五,带我们家姑爷去洗把澡,换上衣服,然后就让他到你妹妹房间休息一会吧。”

那个年轻人答应了一声,走过来拉住王桐的胳膊,拖着他走进后院,在一间小房子里,有大木桶,有炉子,有烧好的热水。王桐在别人的注视下,艰难地洗完澡,那个年轻人给王桐送来了结婚的新衣服。

王桐心里只能哭,还能做什么呢?既然没有指望,就彻底放弃希望吧,配合点,早日脱身再说。西装虽然不算好,但是倒是挺合王桐的身材,还有领带,看来他们蓄谋已久了,只等着某个兔子撞上来,王桐就是那个兔子,在新年的日子里,送上门来了。接下来,王桐被押送上楼,楼上有三间房,最里间的一间房子里,依然亮着灯。年轻人轻轻敲敲门,低声贴着门缝说,“妹,他来了,我下去了。”

“进去。”王桐被掐着脖子推了进房,门砰地一声被从外面锁上。

王桐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难以置信。房间不大,布置的东西屈指可数,一张床靠墙,床上挂着蚊帐,帐杆上面挂着金色的帐钩,装饰着大红的流苏。透过蚊帐,可以看见床上铺着大红的被子,上面绣有金色的双喜。床的一侧,靠窗的,是一张古旧的梳妆台,台是紫红色,上面放着一张圆圆的镜子。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安详、寂静的世界,与外面从来没有任何关联,任你风,任你雨,这里依然一片的寂静。就在这桌前,坐着一个寂寞的身影,王桐看见那个身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难言的寂寞就涌上心头。

她穿着纯白的羽绒服,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镜子前,她的衣服很白,没有一丝地污渍,黑色的秀发如同瀑布,从上面倾泻而下,映在这如雪的白色上面,搭配出异样的色彩,让人异常地寒冷。她的身影一直没有动,她仿佛不知道有人进来一般,只是在镜子前面呆呆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王桐呆了,他本来害怕,恐慌,他本来无奈,他本来以为这个拉郎配的女子一定是,是……可是现在,蓬松的羽绒服下面,王桐感觉到了瘦弱,那寂寞,那无助,那哀伤,感觉到这身影如同坐了千年,从来就没有动过,如同一座唯美的石雕。

王桐呆了,他忘了他是谁,他忘了他在哪里,他凝视着那座唯美的石雕,他挪不开自己的眼光,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绝色倾国,但是他觉得自己看见的这个背影,背影的那一面,那一面就一定是刻骨铭心的哀伤,那一面一定是一个惊天一刻的凄艳之美。

“咳咳咳……”几声轻微咳嗽在寂静中心酸地凄凉,那尊石雕终于低了低头,接下来,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王桐的心跳缓缓地加快。如瀑布的秀发缓缓退去,容颜轻轻地展现,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王桐忽然想哭,他想起了林黛玉,那容颜多瘦啊,瘦得让人心疼,瘦到下巴都尖出来,她的眉毛淡淡,那是山水画中的远山,弥散在烟雨之中,她的皮肤如雪般的白,没有一点血色,秀发轻轻地爱抚这冰肌雪肤,唯恐它受到一点伤害,在这粉白晶莹的石雕之上,那微微的嘴唇却是惊艳得红,红得如血,红得艳丽刺目,红得在蓬勃冰雪世界上最后的一丝生命。当秋波缓缓地掠上王桐脸上的时候,哀伤击碎了王桐的心,王桐觉得自己死了,死在林妹妹的哀伤之中。

一丝淡淡的笑意挂上唇角,她招招手,“王哥,来,坐。”

王桐的脚听话地走过去,他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睛依然注视那冰雪的容颜。

她轻轻地坐到王桐的身旁,扬起脸,望着王桐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却是深不见底,王桐的灵魂陷入那无底的深波,融入无尽的寒冷中……

“从我回来到现在,快一年了吧,” 她轻轻地呼了口气,“从来没有出过这扇门了,你是第一个走进这里的人了,我的事情终于可以了解了……”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一方洁白的手帕沾了下嘴角,“他们都以为我伤心得疯了,因为我受了别人的欺骗。可是他们不能理解,我并不为此悲伤,我有过真实的爱,这已经很不错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王桐不知道说什么,他张张嘴,他不知道说什么。

“我知道,我的父母很难过,我的哥哥们也是如此,他们从小就非常地宠爱我,他们总是认为我爱上了城里人,所以现在疯了。”秋波流转,眼中忧愁淡去,有了一丝笑意,“所以他们一定要为我找个城里人,让我嫁给他,从此我就会快乐,为此,他们想这个办法很久了,他们也等了很久了,你无意中被他们选中了。”她看着王桐脸上的瘀伤,眼中透出温柔:“他们对你一定很粗暴吧。”

王桐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过程,但是他第一次摇摇头,从喉间挤出几个字,“他们很好,”顿了顿,“我,现在,不后悔来这里。”

“谢谢,”笑意随即又淡淡地隐去,“其实我的日子不多了,这么多年来,我的父母爱我,我的哥哥们也是这样,他们总觉得没有照顾好我。他们都是好人,只是或许今后我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他们了。他们想为我做这最后一件事,为此,他们什么都不管,犯法也好,为了我,他们是……我这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我能出生在这里,我能出生在这样一个受父母爱,受兄弟们宠着的家里,我真的很感谢他们。我其实早已都无所谓了,一个人生命到了尽头的时候,还有什么放不开呢?我只想让他们完成他们最后的心愿,让他们不再觉得对我有愧疚,实际上,该有愧疚的应该是我。”

她转过脸,两滴珠泪沿着那粉嫩脸颊轻轻滑落,她望着王桐,秀发划过鼻梁,露出眼中的哀求的目光。

王桐转过头去,他吸了下鼻子,再转过身的时候,他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之上,好瘦啊!不知道那下面那瘦弱却坚持的生面到底为什么而生,当她的愿望实现的时候,恐怕她真的就要离开这个世间了。为什么红颜总是如此薄命?王同的鼻子酸酸的,他平日本事能言善辩,此刻,他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他抬起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花,庄重地点下头。

当爆竹的热烈炸开了黎明的最后一丝阴霾,欢快的唢呐吹散了午夜的寒冷,太阳终于出来了,皑皑白雪闪着红光,好美丽的清晨啊!

在一户普通的农家大院里,从房里到房外,到院落里,贴满了大红的双喜,摆满了大桌小桌,热气蒸腾,早来的宾客与跑堂的,帮厨的,将那满地的爆竹残屑踩踏得艳艳地一片红色。这份喜气太难得了,似乎已经等待太久了,每个人都表现出一种压抑终于得到释放的激情,他们都笑着,大声地说这话,忙碌地为这个小院增添着一份喜气。

太阳终于缓缓地爬上了中天,散发出它最热烈、最灿烂的一刻,婚宴在众人的哄闹声中开始了,王桐穿着西装,打着大红的领带,缓缓地走上前来,他走到很慢,很慢,仿佛不忍心走完这短短的一段,他的身旁,挎着他的胳膊的,便是那冰雪中绽放最后绚丽的女神,此刻,她正微笑着,头倚在王桐的肩膀之上,苍白的两颊飞起淡淡地红晕,如同桃花飘落在那无尽的寒冰之上,冰凉但是艳丽着。宾客们哄闹的声音忽然化为寂静,大家都呆呆地望着她,望着她,望着这寒冬中的最后美丽。

司仪的号声唤醒了众人,接着下来的,司仪的每一声口号之后,都是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号。每一声司仪的口号之后,这悲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每个人都拼命地嘶吼着,嘶吼着悲,嘶吼着对于美丽消失的愤,“砰——”有人砸碗,有人猛拍着桌子,有人开始大放悲声,声响嘈杂天地。

有风吹过,冷冷地,也是来送别这寒冬的悲情吧。王桐泪流满面,他握紧身后的那只冰凉的手,只想把自己的热量给她,让她再不受这一丝寒冷的折磨。她仰起脸,轻轻擦去王同的泪痕,她的手比那冰还凉,她的眼中满是感激与幸福。

悲伤与幸福的激扬声中,人群忘乎所以,他们有的嚎叫着,有的嚎哭着,有人奋力地拍打着桌子,喧闹久久不能平息,这中情感压抑得太久了。

在晶莹的泪光中,喧闹的人群背后,王桐看见了小院的门口,出现了一个头戴钢盔的警察,两个,三个,密密麻麻的……

大哥被押上警车的时候,走过王同的身边,他的脸上再没有了那凶悍的表情,相反,温和而又友善。他咧开嘴,笑着,朝着王桐大喊,“谢了,兄弟,等我出来,以后来我这里喝酒啊。”警察在后面狠劲地踢了他一脚,把他塞进警车。

一名警察提着王桐的笔记本电脑来到王桐的面前,把电脑和王同的手机交到王桐手中,歉意地说,“我们接到报警太迟了,不然我们早到了,你也就不会……”

“你们牛晓东科长来了吗?我是他弟弟的同学。”王同挥手制止了他……

该抓的抓了,警车开始缓缓地启动离开,王桐贴在窗口,默默地望着这处不知名的小院,望着这留给他一夜惊心动魄的地方,望着门口那个终于阳光下的雪的灵魂,阳光下,那冰雪正在融化,她轻轻地咳嗽着,无力地靠在门边,嘴角挂着微笑,好像奋起全身的力气,她扬起了手中的丝帕,举高,举高,向着王桐轻轻地作别,而那一点惊艳的红正在冰雪的融化中渐渐淡去……

牛科长惊讶地望着王桐,好困惑。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眼泪干了,仿佛一切都已经成了梦境,王桐转脸看着牛科长。牛科长从王桐手上拿过他的电话,按下已拨电话,屏幕上显示几个很大很清晰地字:上午八点十一分,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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