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之韵

2010年08月08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我在水利工地上整整呆了一个春夏。渠道沿线也还算绿水青山,其间常有一些农人劳作的场面映入我的眼帘。那拖着犁耙的耕牛,那使唤牲口的农人,以及那倒映着蓝天的水田,宛如一幅自然天成的画,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挥之不去。

与这一带的山山水水最为协调的动物,大概就是那灰褐色的水牛了。水牛壮实,憨厚,它那略显迟缓的体态,那厚实的犄角,那永在嚼动的牙口,那浓郁的体味,看着,闻着,不由不使人产生了一种真正立足于乡土的感觉。

驶牛常在清晨或傍晚,这大约是让牛能避开那狠毒的太阳,同时也不误其吃草养命的缘故吧。当我看着这水牛被装上轭,在农人的使唤下,拖动着犁,在身后留下一道道犁迹时,就感觉到一个“耕”字所含有的韵味。

送走了水利会战时的喧嚣,四野是幽静的,除了清风,除了鸟鸣,剩下的就只有农夫吆喝牲口的声音了。农时常常是雨天。这时,农夫披着蓑衣,掌着犁把,牵着牛绳,跟在牛后,在田里缓缓地移动着步子,一路一路,一圈一圈,翻起的泥块便将水草和稻茬压在下面了,水面就高出一道道时断时续的泥垄。翻过的地,水就混浊了,而没有翻过的地方,田里的水还是清澈的。一时雨过天晴,这清澈的一片便宛若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显得清澈,远远看去,天上的云霞,四周的青山,都在里面了。待到犁完一块地,便给这里造就了一片小小的新意。

这时,农人便给牛卸了轭,放到山上吃草,然后将犁洗净,拾掇好,再就着沟壑里的流水洗净了手脚,掏出烟丝来,卷了一支,点上火,吧哒吧哒过足了瘾,才沿着弯曲的山道一步一步走回去了。

上水利工地前,我并没有真正干过多少农活,自然也没有使唤过牲口,便长出了一些好奇。我就把这好奇同别人说起,想不到招来的却是:犯溅,前世没有做够农活,什么不好玩,偏要尝这跟牛屁股的滋味!

于是我只有在脑际间继续想见着那一个“耕”字的余韵。

但当水利工地上的活儿收尾之后,我最终没能避过那跟着牛屁股的运道。

驶牛的乐趣首先来自那种驾驭的感觉。下到田里,装好了犁,把牛绳握在左手,轻轻牵动一下,再吼一声:“嘿!”牛就前进了;右手掌犁,犁身微微右倾,随着犁头吃进土里,耕出的泥块呈一条状,向右边翻卷而去。要想加速,就扬起牛绳拍打在牛背上;把牛绳拍打在牛左侧的肚皮上,牛就向右转,用力向后扯一扯,牛就向左转。犁头吃深了,把犁把稍稍压一压;犁头吃浅了,就把犁把稍稍提一提;再就是不时伴以几声吆喝……犁田的要领,大致就是这些了。

牛是生灵而非机器,温顺耐劳而外,它也有迟惰欺生的一面,因而实际驾驭起来要复杂得多。对于生手,牛有着极其灵敏的识辨力。如果你是一个生手,当它迟惰的时候,你要是把它打急了,它就会故意跟你过不去,东歪西扭地走不成线不说,有时还干脆车转身来,用大眼睛瞪着你,甚至躺在泥水里打滚,那样一来,整个架势就全乱了套……

同农人一样,我也学会了骂牲口,其中最常用的一句是:瘟鬼,我×你的老母的老母的老母!

几乎是每次收工的时候,卸了犁具的水牛爬上岸来,肚子下面常常吊着好几条大脚趾般粗的蚂蟥。蚂蟥吸饱了牛血,周身绷得紧紧的。当这些蚂蟥体内再也容不下牛血时,就放松了两头的吸盘,掉到地上。偶有牛蹄踩着蚂蟥,蚂蟥便“啪”的一声爆开,溅了一地血。

那段漫长的务农生涯,使我成了一个真正的把式,历尽了耕耘和收获及其间的艰辛,至于使唤牲口犁田耙地什么的,也就不在话下了。就不知道,当我在田中驱牛而作时,可曾有哪一位旁观者,看着我的劳作而生出一些画境般的遐想来?

往事只在弹指间。

某年暑期,我与一车同事到外省考察。回来的路上,堵车了。四周是绵延的青山,天上的日头略略西斜,前面和后面都是看不到头的车辆,看来一时半会儿还疏通不了。同仁们个个一身疲惫,也一身轻松,百无聊赖而又意犹未尽,下得车来,想着法儿消遣去了。

我盘腿坐在路边,吸着烟卷,凝视着四周的青山。忽然,一个在田间扶犁而作的农人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从前那段务农生涯一时又历历在目了。我突发奇想,何不与这农人替换一下,留下一个瞬间永恒的画面,以弥补从前的缺憾?我即刻站起身来,把相机交给一名同事并告知了我的意图,然后脱掉鞋袜,卷起裤腿,三步两步来到田边。我的同事随即也摆好了架势,只待我与农人的角色转换了。

我对这位农人道了声乏,请他让我替他犁上几圈。农人微微怔了一下,便很干脆地拒绝了我:啊哈,这活也是你干的?!说完给牛加了一鞭,走他的路去了。

我站在田边,一脸尴尬。只待摁动快门的同事同我一样无奈,感慨了句:哎,这是命。

同我一样,这位同事也曾经是一名老插,那段殚精竭虑来摆脱务农命运的烦忧,想来至今还历历在目呢。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