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的四姨

四姨是我的亲姨。这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事。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姊妹共三人，还有两个舅舅。从来不知道还有个四姨。直到我六岁时，四姨来东北寻亲，我才知道这一秘密。

这是姥姥一家人不愿提起的秘密。

那时，姥姥一家人住在山东望鲁集，还没有移民到东北。因为孩子多，一家人时时感到生活的重压，让人透不过气来。姥爷姥姥决定把最小的四姨送人。

母亲说：

一位表亲一直没有孩子，希望姥姥家过继一个给他们。就这样，四姨走进了大表伯的家门。当时，他们家住在韩楼庄，离我们家只有四里路，四妹也改姓韩，叫玉兰。

四姨被送走后不久，韩楼庄的人赶集到望鲁集，四姨悄悄地跟了过来，自己一个人找到了家门前。那时，她仅仅四岁。

四姨没有敲门，一直等着家里人出来。说来也巧，偏偏第一个出来是姥姥。因为姥姥每天早晨都要去买菜。当她开门后，第一眼看到的竟是日思夜想的四姨时，抱起四姨放声大哭。哭声也惊动了睡梦中的家人，一家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事后回想，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四岁的孩子，步行四里路一下子找到自己的家门。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鲁迅先生说过：我的记忆力好像被刀刮过了的鱼鳞，有些还留在身体上，有些是掉在水里了，将水一搅，有几片还会翻腾，闪烁，然而中间混着血丝。

我突然理解了这些话，亲情如同那一片片鱼鳞，淡淡地融入时间的长河里，但不时地跳出，赐予困境中的人们，以无穷的力量。

母亲说：

你四姨自己回来时，大表伯一家人并不知道。四处寻不到时，就寻到了我家，什么话也没有说，抱起你四姨就直接带走了。

母亲说，你四姨那一声声撒心裂肺的哭，至今都不愿再回忆了。为了防止四姨再回来，并忘记这个家，韩家就举家搬迁到离望鲁集一百多里远的地方。

从此，一家人再也没有看见过四姨。四姨同样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了。

生于南国的女主人，流出来的粒粒鲜红的血滴，化为红豆。红豆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结满了一树红豆，人们称之为相思豆。这样的故事对于四姨的泪水，有着同样重量。满满的相思不知道让年幼的四姨开始了怎样的人生。

四姨走后，姥姥一下就病倒了，连续高烧不退。嘴里不停地说：“我要看看四妮，我要看看四妮。”

母亲说：

时间似乎是最好的医药，姥姥长时间没有看到四姨，似乎已经淡忘。传到耳里的多是四姨生活得很好，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表伯父母待四姨如同亲生女儿。四姨上学后，每次上学放学，表伯父都背着，唯恐累着四姨。这让姥姥一下宽慰了许多，病也慢慢地好起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四姨时，只记得四姨很漂亮，有着母亲一样的模样。那时，四姨与亲人的分离已是近二十年。

母亲和四姨在厨房说悄悄话时，四姨恨恨地说：“为什么偏偏把我送人，为什么送给人的是我？”

“感到自己是被遗弃的，生活是不完整的，像没有了根的浮萍，不知道哪里是家，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母亲说：

你四姨在东北住了一个多月，但一下车身体就小月了。身体一康复，就走了。

有亲人相聚的喜悦，也有身体不适的伤悲。这也许就是人生的宿命。

突然接到四姨的电话，她太想亲人了，没有想到，她的姐姐也到了南方，离她又那么近。急不可待地要来看望母亲。“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斗转星移，四姨拥有了幸福的家庭，生育了一男二女。但对亲人的思念却丝如缕，汇成大潮，在心头再也不能退去。

我没有见到四姨，这一晃，已经近四十年。现实的四姨，也是年近六十的老人了。

我一接到电话，就赶紧告诉母亲。

母亲说：你四姨一直在想家，在寻根。快让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