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微尘

那一年八月十四的晚上，我和几个小伙伴去偷肉了。肉是煮在锅里飘着诱人香味的肉。肉锅就安置在生产队队部西厢房房山和一段墙头（房山和墙头都是板打的土墙）围成的犄角里。香味更浓了，锅里煮肉的水一定哗哗地开着。我们想从院门进去，门锁着。我们摇了两下，没人理我们，童年的自尊心被轻轻地戳了一下。我们一拍即合，搭人梯上墙头去偷肉。上到墙头上的伙伴看到了可爱的热气从锅盖的缝里骄傲地蒸腾上来。

天气寒凉，下着薄雾，我们留给这个夜晚几个鬼鬼祟祟的剪影。来到这个现场之前，我们一点也不鬼鬼祟祟，我们悠哉游哉地玩着，像游在烟雾里的鱼。鱼闻到了香饵的味道游了过来，想得到老屠夫几口肉的赏赐，结果吃了闭门羹。

墙头上离锅太远，我们就有人去折了几根树条子，递给墙头上一线的伙伴。树条倒是能够到锅，但无论如何也弄不动那个木锅盖。此事受阻，我们都有些垂头丧气。这时趴在墙头上的伙伴无意间站起了身子左顾右盼，看见了放在厢房顶子边缘上的一个牛粪纸的包。打开一看是红糖。我们每人尝了一小口，真甜啊！

这时，那个看肉锅的老屠夫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来，又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墙头上的伙伴跳了下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包红糖。

我们有些胆怯，知道把熏肉用的红糖拿走是惹了麻烦了。我们只有逃离，飞快地逃离。我们趟在高低不平的山芋地里，着了霜的山芋叶子又湿又凉。离肉锅远了更远了，我们走进一个杂树丛生的小树林。这里很静，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平静了一会，我们还是把那包红糖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吃了。

第二天，我们把熟肉分回家，吃着月饼过节。直着耳朵也没听大人说队里丢红糖的事，身上好轻松。

后来我想，老屠夫也许是着过急的，实在没办法就自己回家拿了红糖熏肉，独自默默承担了丢红糖的责任。老屠夫好委屈！

偷肉虽是临时起意，毕竟奔肉而去但没成功；红糖是偶尔碰上，却成了我们腹中之物。这件微尘小事与人生有几分像——曾经写在小学作文里的理想是当科学家，当军事家，当文学家等等。这些理想后来竟没有一个人实现。我这个走得最远的人也不过进了县城，他们几个还在那个小村日月相伴与土地为伍。县城和土地是那包红糖吧？不知我当年的伙伴记得此事否？如果有谁找不到它，我就递给他我记忆的鸢线——历史会以它自己的方式记录当时的影像、声音甚至情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