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豆的牙口

乡下人呼其梅豆，很好听的名字，可梅花哪来的豆子；是霉豆吗？可豆荚老了，豆子却新鲜如初，没有发霉。乡下人又说，就是四季豆，四季豆就太熟悉了，没料到这样雅致的名。乡下人还是古拙，城里人常吃的四季豆被雅称为梅豆。我说的雅，是因为纳兰性德还写过梅豆的词，百度一下，就知道“梅豆圆时，柳絮飘处，失记当时约”的句子。梅豆的“雅致”和约会有了关系，和约会有关系的事情，比如黄昏后，柳梢头，都很好吧。柳絮飘时，那是春季的梅豆，四季之豆，冬季也可以种植收获？不过眼前这颗梅豆，老瘪的样子，干枯了没有营养，只怕留了续种，还得留给春天去种植收获。

一颗豆荚有几粒豆？三粒、五粒或者七粒。梅豆的牙口很好，含五粒还是七粒，我不知道，没认真数，它就裂开了。它嘭的一声，很轻，豆粒脱落下来，滑几粒在我的手心，有几粒飞溅到篱落里，豆荚的力量，让人惊奇，为了生命，植物都在做蓄谋已久的事情。豆荚开了，豆粒嵌在时间的罅隙里，我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捏就能摸到时间，豆粒滑硬而圆润，就如我们的日子，轻巧而又圆滑。一秋的时光在里面，或者不只一秋，到春天埋在土里，又会生根发芽，结新的豆子，聚集新的光阴。

梅豆的光阴是这样的，每天都从短暂而又绵长的生长开始。到了枯黄时，水分一点点蒸发，豆子一点点变硬，却并不铁石心肠。有一丝生命被包裹着，哪怕只有一丝，也是有机会的，只要机会合适，这一粒就能攀上篱笆，见到太阳和雨水，开花结荚。

豆子开花时，我没有注意到它，豆荚有了，我也没有注意到它，只有在乡下住了很久的人，才会留意篱间的植物。什么时候才注意到梅豆呢？准确地说，是到了很久没去的乡下，或是它的荚壳都发黄了，发黑了，甚至快发霉了。我轻轻捏一下，它的牙口张开了，咧着嘴朝我笑，我才注意到它，我喜欢和尊敬一切对我微笑的事物，哪怕是一颗豆荚。为了豆荚的微笑，我愿意多花点时间关注它，哪怕它是那样的卑微。如果不是微笑，我怎会将目光投向散落于篱间的豆子，我们只捕捉那些高于我们远于我们的事物，虽然那些事物会让我们卑微，但我们宁可过卑微的日子，哪怕是低头和压迫，谁会去关注一颗梅豆的牙口，谁会去细心看一棵植物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