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瓶

作者: 城市牧羊人2011年01月28日来源: 倚栏轩日志网原创文章

这个早上风很冷,有些冬天的味道。
我买回来一个暖瓶,在一家无牌无证的路边小超市用18元人民币买的。

我几乎从来不会没有目的进超市或者市场,就像我几乎不会没事去厕所逛逛一样。
我也喜欢闲逛,但我闲逛的地方都是荒山野地。
只有在旷野里我才能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哪一门、那一纲、哪一科的动物,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抱着这个暖瓶回到我的蜗居,门口的保安张着嘴巴看着我,仿佛我拿的不是一个暖瓶,是一只火鸡或者袋鼠什么玩意的。

我关上门,拉上窗帘,烧一大锅自来水灌满我的新暖瓶,关掉饮水机的电源,它可以放假了。
铁观音
紫砂杯
暖瓶里煮沸的自来水……一杯茶就这么搞定。
在那面斑驳的大镜子前面坐下,和自己做个对面。
当我的青春流逝的连一条尾巴都没有的时候,我就喜欢每天都面对自己坐一坐。
滚烫的紫砂杯碰在手里,水汽模糊面前的一片镜子。
记忆如潮汐般漫起……

儿时家里很穷,父亲是家乡小学的老师,每月工资42.5元。
工资之外的福利还是有的,放寒假的时候发一只暖瓶。
年轻时的父亲因为所在的部队牵涉到一件很严重的政治事件,部队裁掉了。
父亲从一名军官重新变回了一个农民,因为他从军前在家乡的小学代课,所以还有幸继续上班。
卸甲归田的父亲有一份每月42.5元、每年一个暖瓶的工作。
于是,我儿时的记忆里,家里最丰富的就是暖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暖瓶,惹得办喜事、办丧事的乡亲不时的进出我借家暖瓶。
我儿时多病,从没喝过生水,我曾经有一次在压水井喝了一口井水,被父亲胖揍过一次。
我家的暖瓶一年四季都有滚烫的开水,我春天喝开水,夏天也喝开水,秋天还喝开水,冬天当然喝开水……
儿时家乡的小河几乎整个冬天都结着厚厚的一层冰,我和邻居的小孩从冰面穿过河床去学校,在从冰面穿过河床回家。
我们踏冰过河的地方下游六十米就是一座小石桥,但是有冰 的时候,小石桥是多余的。
一如我用上了饮水机,就感觉暖瓶多余一般。
我们在校门口如鸟兽散,一路狂啸着溜过北风凛冽的河面,像麻雀一把投入自家的檐下。冰面没有留下脚印,只留下流出的鼻涕。
母亲总是在纳鞋底,每个冬天都在纳仿佛永远都纳不完鞋底。
看到我流着鼻涕狂奔进来,会站起来说“娃都放学了,晌午了,该做饭了”。
母亲第一件事情不是做饭,是用冰冷的水洗已经冻的红肿的手。
母亲取出一个粗瓷大碗,从暖瓶中倒出一大碗水,递到我手里。
我把那个比我脑袋还大的粗瓷大碗捧在胸前,碗温暖我的手,水汽蒸腾着我的脸;
那一刻感觉到了春天。
读完了小学,就离开了家到了镇上学校寄宿。
那个操蛋的第一初中没有烧水的地方,我也没有带一个暖瓶过去。
所以我怀疑我初中在学校有没有喝过热水。

再后来,我混进来那个操蛋的第五高中。
那个五高中的大门口有一个很风韵的小少妇开一个小卖部卖零食,也卖开水。
一暖瓶一暖瓶的卖,一瓶2毛钱。
不过我好像没有去买过,我和同学们一样喝冷水。
父亲没有再揍过我,他还在那个家乡小学干每月两位数工资、每年一个暖瓶的工作。

十六岁那年,我终于离开了那所操蛋的高中。
不是它不要我,是我不要它;我总是旷课,一星期一星期的旷课。
我在一个北风凛冽的黄昏,喝完了一粗瓷大碗的开水,换上一套肥大军装,奔赴一个叫望海岭的地方。
在望海岭喝味道很古怪的开水,但却从不用暖瓶。
后来我学会在当地农民家买1块5毛钱一斤的米酒,装在水壶里喝,我有时一天可以喝光一壶,2斤。

再后来我活着离开望海岭,却没有回到我的家乡。
虽然我已经厌倦了这没有冰雪的让人腻味的四季如春的江南。
我在我已经厌倦了没有冰雪的让人腻味的四季如春的江南整整生活16年。

紫砂杯中的水已经冷了,但暖瓶里的水肯定滚烫的。
三千里外父亲案头的暖瓶里的水也肯定是滚烫的。
我坚信这一点。
我可以想象得到,已经退休的父亲每个严冬的早晨都是第一个推开结霜的门,在厨房烧一大锅开水。
灌满案头的所有暖瓶,只是母亲几乎没有机会把滚烫的开水倒进我家的粗瓷大碗。
我在地图上量过,我离家的直线距离1600公里。

我自己买回来一个暖瓶,在这个有点冬天味道的早上。
气温:7℃ ~ -2℃
家乡的温度。
是不是该把这个紫砂杯寄给父亲哪?让母亲把父亲案头的开水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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