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忆

作者: 芸草2009年04月27日来源: 好心情原创网经典散文
  很久以来都想写一篇回忆母亲的文章。虽然写过几篇,但自己都觉得不甚成功,而且想起母亲来的伤痛总是让我不得不中途罢笔。
  逝去26年的母亲给我的记忆依然是那么的深刻鲜明,记忆里不仅仅满溢母爱,更多的是母亲一生的苦难。
  母亲从8岁时她的母亲就殇于生育。迫于生计,10岁的她就被送到我们家作了童养媳。那段时光是母亲终身难忘的,每每向我们诉说起,她总是泪流满面;我奶奶一生生过10多个孩子,父亲是老大,10岁的母亲作为长媳自然就承担起了帮婆婆抚养弟妹、做饭洗衣、喂猪喂鸡、抱孩子的重负。那时候磨面用石磨,很慢的;对于有十七八口人吃饭的我家来说,那是一件很不易的事,这件事情就得母亲每天三更半夜起来去做。这是她最怕的事:自家和别人家共有的石磨在离家颇远的一个敞口窑洞里,夜半无人的时侯,那里会是狼和狐狸的别墅,日常也四起狼糁人的叫声,连拉石磨的毛驴也会吓得竖起两耳使劲地刨蹄,何况只有十来岁的母亲。有天晚上母亲实在是太困了,奶奶叫了她几次也没叫起来,家法严厉的奶奶这次没打她,却悄悄把她的鞋子藏了起来,然后用裹脚布认认真真地把她的双脚缠个结实(母亲那时正在裹脚),梦中的母亲在剧痛中醒来,看到婆婆已然去独自套磨了,她吓得赶紧爬起来,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鞋穿,无奈只好踩着满是杂草石子的小路去磨面。她央求婆婆把鞋子还给自己,婆婆反过来夸她会过日子,走路连鞋子都省了。她就这样走了整整一天,要是赤脚也还罢了,已缠坏正在流脓血的脚哪经得住这般痛楚?直到半夜,在全家人安睡以后,她借助着梯子才在窑洞的最高处--天窗台上找到了鞋。从那后,母亲每天是起得最早的,倒过了全家人的便盆以后,再请婆婆起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解放以后,渐渐长大的母亲做事麻利非常,家里地里的活计样样在行。在生产队集体劳动中,常常被人称赞顶得个青壮劳力。家人对她的态度才有所好转。结婚以后有了大哥,母亲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但日子依然艰辛,那时奶奶年龄并不大,还在生育。生下的孩子不耐烦照看,所以母亲既要喂养自己的孩子,还要奶着丈夫的弟妹。我的小叔小姑们基本就是母亲拉大的,有两个小叔还是吃母亲的奶水才得以活了下来。值到母亲去世,他们都视长嫂为母的。
  三年困难时期,我们的家乡更多了一层灾难——狼灾。狼成群成群的,人们出行必须多人结伴才能保证安全,小孩出门就无安全保障。我们村就有四、五个小孩被狼叼走了。母亲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也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少挨点饿,独自一人带着已饿得几乎走不动路的六岁的大哥去情况较好的外公家时,和同样饥饿的狼遭遇了。
  狼高昂着毛刺刺的头蹲在那唯一通向前方的路旁,大张着嘴巴,长长的舌头吊在外边,上面的馋涎欲滴。怕极了的母亲顾不上自己的心跳,凭经验母亲知道单独行动的狼一般不会袭击大人,对小孩威胁就大了。她一边盯着狼的举动,一边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大褂,把儿子牢牢地绑紧在自己背上,双手举着随身带着的防身铁棒,嘴里不断高喊“打狼,打狼,”,急急忙忙地向前走去。她知道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要是来了狼群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也许是被母亲的举动吓住了,那狼居然没有为难母亲,一直看着她渐渐远去。等走到有人的地方,母亲顾不上解下不仅同样吓傻了而且勒的几乎窒息的儿子,爬在地上大放悲声。
  母亲怎么能不哭呢?生活给预她的,除去苦难,又剩余什么呢?!
  做为那个时代又是典型的娃娃亲的父母,感情也很一般。加上识文断字能算账的父亲很醉心于政府的革命工作,极少顾及家里。随着俩个哥哥和姐姐的相继问世,长大成人的叔叔们觉得我们娘儿们成了他们生活的负担,加上有二十多口人的家也实在是大,趁父亲在外,强行分家另过。我们所有财产就是打麦场旁边的一个矮小的破窑洞、一口锅、一口水缸和几副碗筷。而我,也就是恰在那个时候出生。母亲的生活压力之大是可想而知的。
  母亲也是向往美好地生活。她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人间还有另外的充满灿烂阳光的生活。那就是有文化的人才可以得到的。因此,尽管日子十分艰辛,母亲依然送渐渐长大了的孩子们去读书。那时候,农村适龄儿童入学率是极低的。但在我们家,那是百分之百。她因此也受了更多的苦和别人的嘲讽。人家笑她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背着小孩子去劳动,却让已能帮着干活的大孩子去读那不能吃也不能穿的什么书。
  饱受苦难的母亲,到底因为自己地坚持而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大哥在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次考试中一举得中,我也在中考时名列全乡第二。那段时间,母亲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和希望的光芒。尽管那时温饱问题依然困扰着我们。
  然而,万恶的苦难已经一点一点的吞噬掉了母亲的健康,可怕的病魔已经悄悄地占据了母亲的气管和肺部。母亲整日整夜的咳嗽、咯血甚至吐血,吃不安睡不着。四十多岁的母亲被折磨的苍老而瘦弱。这时的大姐已出嫁,母亲的病是一点见不得烟熏的,但她依然坚持做饭。大舅来探望她,看到这种情况当及斥责要我立即退学照顾母亲。“那么大的女子了,什么活不能做?再说,女子娃终究是人家的,既是念的再好有又什么用?”。母亲当然是不听他的。
  一九八一年我高考失误,只考去了一中等专业学校,我很是失落,母亲却高兴的团团转。她不厌其烦的向一家人一遍又一遍的叙说着接到通知书的过程和情景“我站在门前和人拉闲呢,大队文书来了,说给我恭喜。我问他恭的啥喜,他笑说要我杀鸡他才说,我就知道是铃娃(我的小名)的通知书来了。唉!我心一下跳的突突的,眼泪就由不得出来了,颤抖的站都站不住了,就跌坐在了地上。人家都笑我了,唉!丢人,丢人。”
  夜已经很深了,母亲的兴奋感染着家人似乎忘掉了白天劳作的辛苦。在母亲的要求下,他们轮流为母亲宣读我的那个含金量并不高的通知,就连一晌不大听母亲支配的父亲,也破例十分温顺的为她读了整整四遍。通知成了母亲的宝贝,她把它装在贴身的口袋里,村子里人若要看,她会大方而又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若人家认得字,她还要人家念给她听。直到我走,我都没机会好好看一眼它。
  那几天,我惊奇地发现,母亲的咳嗽居然减轻了许多。
  我不知母亲为什么有这样地兴奋,这样的通知,在我们家,不是第一个呀!大哥也有过的。她默然良久说“你是女子娃呀!我也从你这年岁过来的,我那叫什么命啊!娃呀,你有福气啊!”
  啊,母亲!我可怜的母亲!我可爱的母亲!我伟大的母亲!我的“福气”是你用爱用心、用苦难用血泪造就的啊!
  我夜不能寐,回想着母亲曾经的苦难,回味着母亲的话,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好好努力呀!不可以让母亲再流泪的。我一定让她从此笑对人生。我每周都给母亲写一封信,我尽我之所能地给她以希望和快乐。母亲把它们一封不落的保存着,碰上识字的人,她就央求人家给念上一二封。我那怕写得多么地不通俗,她都可以明白其中意。母亲不至一次地叹息“人还是要念书呢,我铃娃多懂人心!把我心里想的都能写出来。那信把我都救活了”
  然而我的信到底不是灵丹妙药,它又如何能战胜那可恶的病魔呢!母彻彻底躺倒了。虽然大哥在信中一再要我放心,说是已经好多了,因为要收麦所以出院回家疗养,等我回家了再陪着住院治疗,要我有时间了多写封信就行了。
  我心急如焚地赶回家中,精心侍奉已然不能起床的母亲。不知是药物还是精神的作用,母亲居然很快好转起来,假期将满时,她体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饱满精神。
  我也放心的离家返校了。谁知这一别竟是我和母亲的永诀。母亲在我离家第三天晚上吐尽了她胸中最后一口血后溘然长逝了。
  而我对此却浑然不知。依然坚持每周写着那母亲再也看不到的信。寒假很快就到了,我带着用省吃俭用的钱为母亲卖的一双她向往已久的尼龙袜,欢快的哼着刚刚学会的“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我那可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女儿有一个小小心愿,小小心愿,还给妈妈一个吻,一个吻;吻干她那忧伤的泪花温暖她那思儿的心,女儿的吻甜蜜的吻,愿妈妈晚年得欢欣”的歌曲,想象着母亲见到她引以为荣的女儿时的快乐回到阔别半年之久的家乡时,已然是物是人非,再无母女相见欢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是怎样地痛啊!
  天国里的母亲,您还好嘛?
  愿天下的母亲们永远幸福快乐,远离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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