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隙的光影里有条记忆的河

作者: 张沐兴2017年04月26日来源: 衡阳日报现代散文

无论坐高铁、开私家车来到南岳的观光客,还是骑变速车、步行到南岳的驴友,你们都来晚了。你们都已经错过了那个绵延三四十里绿化带进入南岳的时代。

绵延三四十里还只是个里程概念,如果说这三四十里夹道全是一个人双臂合抱般粗的松树、桂树相间,行走其间,抬头不见云天,特别是在秋天,桂花香透十里外,与这阵势比较起来,今天人们栽了几排弱不禁风的小树就在电视、报纸上宣传的绿化带,简直就弱爆了。当然,老汉不能说现代人厚颜无耻,只能说,他们生不逢时,没见过大场面。

这就是昔日人们进入五岳独秀南岳所感受到的欢迎仪仗。由一万七千多株古木组成,路侧还有大小两棵松树,一俯一仰,低徊顾昐,如母子之相依,因名抱子松,又名龙头松。

唐代狄焕有《咏南岳径松诗》,曰:“一阵雨声归岳峤,两条寒色下潇湘。客吟晚景停孤棹,僧踏青松彻上方。”这个狄焕,是个官二代还是官三代有待考证,但有一点无需质疑,他是唐宰相狄仁杰的后人,他没什么知名度,但狄仁杰让电视剧炒红了,恐怕很少有人不知道。狄焕曾经在南岳隐居。

想想走在蔽日遮天的林荫大道上进入南岳,以单反相机在龙头松前留下五秀独秀之山的第一张照片,卧槽,真真的极好。

这条壮观的绿化带似乎在唐代就形成了规模,但又有史料说夹道古松为五代十国楚王马殷所植,大约马氏是在原有绿化带基础上进行了一次较大规模的培复吧。反正最早谁种的不知道,既然扯上个大干部,功劳就记他名下了。大约现在的地方官员也这么想的,上任一地,先把显眼的、装门面的城市主干道重新换个装。

据《南岳志》记载,马殷还做了件功德,重建了弥陀寺,改名报国寺,即今天人们见到的祝圣寺。老汉翻史料发现,这条进入南岳的主干道大绿化带也有过兴废与变脸。自唐修,五代培复,为松林大道。明代有段时间松树毁掉了一些,湖南学宪韩阳捐钱补种,松树与桂树相间,成了松桂大道。清末又进行了一次大的种植,仍然又恢复为松林大道。如今到南岳的人,你们进入南岳的路宽多了,平坦多了,但你们不是走在连绵的古松间,你们走在有速度而无风景的107国道上,已经无法慢下来。

想要慢下来,还是有去处的。福严寺的古树还残留着一些慢时光。每年秋天,会有一批南岳福严寺赏银杏的图片铺天盖地地在报纸、电视,甚至网站、微博、微信上出现。不少南岳人会牛皮哄哄地介绍,这银杏树1400多年了,当然,别说这些人,就是清代编《南岳志》的李元度也只相信这棵银杏树曾受戒于慧思禅师,为其手植。但是,据实测,树龄500余年而已。也许,慧思当年的确曾手植银杏,也许现存的是老禅师手植那棵的生命延续或化身。

我信科学,但也保留对美好传说的无限想象。我不是植物学家,我是个诗人,尽管生在一个“你才是诗人,你全家都是诗人”、诗人成了贬义词的时代,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可以占到上风,与诗人打植物官司,只能以一个字的拼音答之:KA0!

福严寺僧人有植树的雅好大概是从慧思祖师爷那传承下来的。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4),住持僧省贤,号福严,率领僧众在寺院周围广种杉树,且种树上了瘾,历时十年,在周边十余里,种上了十万余株。简直就是个浩大的“三个十工程”。为此,当时朝廷大学士宋祁撰《福严禅院种杉述》高度赞扬。

从宋祁这篇表扬稿具体内容来看,福严和尚除了实施“三个十工程”,还做了件有远见而且了不起、有意义的事,树种好后,他报请官府申禁维护,于是“州将下符,为申厉禁”。这是民间造林,申请官方干预保护的最早记述。到了南宋,朱熹任潭州刺史时,又就禁止在南岳山毁林垦荒,发布榜文,措辞非常严厉,云:“如有前项违犯之人,许诸色人于所属陈告根究,以条断罪施行。”

当然,朱熹发布的是迄今能见到的古代保护南岳森林最早的一份官方文告。其实,毁树与护树,此前一直在交锋,唐末五代时南岳僧人玄泰曾经作《畲山谣》,就是规劝山民不要烧畲垦荒破坏森林的。

如果大家以为福严寺的银杏与杉林就是南岳古树之最那就“奥特”了。祝圣寺会不服气。据《南岳总胜集》记载,祝圣寺后原来古木参天,林内有禹柏庵,庵是禹王祀舜的清冷宫旧址,庵前有“禹柏”一株,传为禹王手植。另外有传说南岳山中曾有“禹樟”。由此可见,虽然这“禹柏”“禹樟”之类我们是看不到、摸不着了,但五岳独秀的说法,还是有几棵树的传说作支撑的。当然,北宋尚书右卜射刘挚《题上封寺》“九千丈外云间寺,一万年余石上松”,元代诗人傅若金《登南岳》中“衡阳烟树翠重重,知有仙居近古松”等历代诗句更是佐证了五岳独“秀”这个秀字绝非浪得虚名。

老汉想到的最惬意的事不是做个皇帝,皇帝太累,弄不好被人骂为昏君,也不是独霸武林,这太危险,天天要面对争天下第一的算计与挑战。我想到的最惬意的事是像罗洪先念庵先生一样,放下功名,徜徉于山水,与老和尚交朋友,无聊时写写小诗闲文,在名山种几棵让后人以我名字命名的树。在南岳高台寺南边的石壁间,有几棵苍翠挺拔的松树,且不说品种与南岳其它松树不一样,仅仅从风霜雨雪中即气度来看,俨然状元屹立,只有最洁白的流云才配与它做朋友。

老汉曾经有个荒诞的想法,把南岳某片林子的地翻开,老汉要考证一下,其中哪棵树的根来自汉、晋,哪棵树的根出于唐、宋,但又恐土地神怪罪,只好放弃。但是,老汉始终认定,有一点勿需质疑:南岳树隙的光影里有条记忆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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