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路

作者: 徐志强2017年04月27日来源: 衡阳日报情感散文

我住的小区,楼栋与楼栋之间都隔着一条长长的绿化带,树枝茂密,草坪环绕,经常会有一些鸟儿光临。

天色近晚,一家人围坐在客厅看电视,其乐融融。一只燕子忽然从窗户的缝隙误闯进来,吸引了大家的眼球。这是一只通体黝黑白肚皮的燕子。燕子误入陌生的地方,显得惊慌失措,在天花板上不断地盘旋,速度极快,我们转动眼睛跟着它的轨迹,一圈一圈,脑袋都被绕晕了。贴着四周墙壁飞了一阵之后,燕子找不到出口,又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顺着天花板一头钻进隔壁卧室,我们忙跟在它后面打开所有能打开的门和窗户,一边为它出谋划策,来来来,从这边走,这边是对的。燕子好像受惊了,就是不为所动。到最后大家都累了,就坐下来任它到处乱蹿,费了好大功夫,可怜的燕子终于找到了来时的路,从窗户嗖的一声飞了出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燕子已经飞走了,我望着窗户,消失在夜空中的燕子与记忆里最初的影像开始重合。

我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蓄了水的农田里,总有不知名的飞鸟贴在水面飞行。白色的羽翼,尾巴末端有艳丽的羽毛,细长弯曲的鸟喙,很小的灵动发亮的眼睛,有时会把长长的喙垂进水里汲水捕食。我从远处拖长了音向它喊:喂——受惊的鸟迅速扇了扇翅膀飞到另一块水田里,我就偷偷摸摸趟水跟过去,待到快接近它时,鸟儿的耳朵轻微颤动,识破了我的意图,蹭的一下往反方向飞走了,只留下我在原地垂头丧气。

我那时候还在上小学,蓝蓝的天空上也总有排成人字形长队不知名的大鸟飞过,当时很是习以为常,但没想到后来再也没什么机会看到。放学回家后,没什么娱乐活动,天色偏黑时就得乖乖回家,务农回来的大人拿条小凳子坐在屋外纳凉,我们就有样学样。太阳落山后有时还会出现壮观而绚丽的晚霞,对面的沙树树枝上停满好几排歇脚的麻雀,好像在跟我们一起欣赏似的。黄泥路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到处都是水坑。路上周围都是野花野草,就像竹子一样,隔些日子不见就长得节节高了,荆棘藤上怒放着很小的花蕾,当时也觉得漂亮,生机勃勃。蝴蝶和蜜蜂在花草丛中随处可见,我们这群小孩子追逐着蝴蝶到处跑;天色阴沉下雨前,蜻蜓会在我家附近的池塘边飞来飞去,密密麻麻。

自从随着爸妈搬家到城市,回家乡的次数也就渐渐减少。爷爷去世后,老家只剩下奶奶一个人住。我高中时期回奶奶家住了一段日子,独居的奶奶见我回来后特别高兴,整天嘀咕着要给我做好吃的。奶奶客厅用的是盏发出昏黄光线的老式白炽灯,上面有一个燕子窝,有了好多年了,每年都有新的燕子入住。爷爷还在时,曾拗不过我的乞求,扶着梯子让我爬上去瞧个仔细,里面的小燕子当时还没完全长开,皮肤上包裹着一层黑绒毛,听到动静,它们以为是燕子爸爸和妈妈回巢了,纷纷张开嘴咿咿呀呀地叫着,当时我觉得可新鲜了,任爷爷催促也不舍得下来。

我和奶奶两个人端着碗坐在墩椅上,扒一口饭后看着上面的燕子妈妈、燕子爸爸,还有很小的燕子来来回回,屋子里回荡着清脆的鸟叫声。那一刻的感觉非常美妙。一边吧唧饭,奶奶一边告诉我,今年的燕子特别勤快,衔来泥巴和草杆,窝被加固得很结实,围得越来越高。看着奶奶谈及燕子脸上时不时露出的笑容,我感受到,独居的奶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一定很孤独。有了燕子家族的加入,每天从屋里进进出出,在附近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给这个屋子增添了很多生机和活力,给奶奶心里多了几分挂念。

假期结束了,我也要返回学校上课。出发的那一天,奶奶握着我的手,说了一大段要平平安安好好读书的话,然后一直目送着我上路,我向她招招手,奶奶脸上满是不舍,眼眶微微湿润,也笑着向我挥手。走了很远一段路,回头一看,远处一个越来越渺小的身影还站在那里。

此后的每一次回去,都会发现家乡不一样了,凹凸不平的黄泥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家家户户都装了自来水,大屏幕电视和各种电器琳琅满目,豪华气派的小洋楼越来越多。前些日子去村里长辈家拜年时,聊起农作时,都笑着说有了机器代劳后轻松很多。听到不少乡间轶事,诸如抓蛇人把蛇捕捉光了,有人带鸟铳进了山林。

高考完去了隔了好几个省的合肥读大学。学校的图书馆门前有一棵很高的树,树顶的枝头开叉处有一个挺大的鸟窝,从树底下路过时每次都会抬头看一眼,偶尔会看见鸟归巢。

离学校不远处有一条环城路,相比较其他挤满了汽车,散发着难闻的尾气的主干道,环城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环城河是碧绿的,河畔杨柳的倒影清晰可见。下午的时候坐在草坪的长椅上,无论做什么,都能感受到大自然的气息。清新湿润的空气,三三两两的掠过的鸟,被吹得沙沙作响的梧桐树,萧萧而下的落叶,有一种久违的贯穿到童年的某年某天坐在池塘边无所事事的感觉。

何勇说,城市里应该有鲜花,即使被人摘了,鲜花也应该长出来。每个城市里也应该有这么一个能够让人暂时忘记喧嚣、享受片刻安宁和静谧的地方,一个灵魂的收容所。可是,哪里是我们心灵的栖息地?

过年的时候,回到老家拜年,很吃惊地发现奶奶家那盏白炽灯上已经没有了鸟巢,只剩一些残余的黄泥紧紧地黏附在墙壁上。问奶奶这是什么情况,奶奶说,燕子整天飞来飞去,乱拉粪便很难清理,就让人把它给拆了。听后,我有些伤感,为年迈的奶奶,为以后将看不到燕子在屋内婉转低回了。

故乡已经变了模样,当家乡的变化变得连我也辨认不出后。捉蝴蝶的小孩快被遗忘了,改头换面的家乡开始和我曾经历过的土地对不上号了。道路改建后,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坚守在路口站岗的几棵沙树不见了,下雨时雨水汇聚从青瓦上流下来发出哒哒响的屋檐也快成过去式了。

父辈们那一代,在外打拼多年后都说叶落归根,自己老了之后要回到家乡。家乡有他们最美好的最珍贵的回忆。然而,对于我来说,随着离开家乡的时间越长,回来的次数越少,似乎有一种越来越大的隔膜横亘在我和家乡之间,家乡已变得陌生和遥远。我就像那只燕子一样,飞过来飞过去,惊惶失措,找不到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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