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鱼之殇

作者: 邵顺文2017年05月08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那些可以温习但是却不能再现的美好,带给我们的痛感,可能比任何文学表达都更加令人刻骨铭心。比如说,家乡清澈的大汪和那些游弋在汪里的黑鱼。

春夏之交的时候,黑鱼开始带领着它们的崽在大汪里游走。黑鱼带崽是我今生见到过的鱼事中最壮观的一幕,如同云翻雾滚。大约在午后两三点左右。那架势甚至有些让人心惊胆战。但最宏大的叙事,在人力的作用下,也往往会变成最悲壮的剧情。

好几个壮汉来到汪边,不约而同。他们沿着大汪分散开来,每人手里握着一把尖利的钢叉。钢叉的每一根齿尖,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仿佛音乐。

那天中午,我和父亲就在自己家房后守候黑鱼带崽。大叔就在他家的屋后,二叔则在另外一处小码头上静静等待,大家安静得好像温和的狮子。我明白,黑鱼可以走远,但是不会远过他们的视线,就像风筝永远不会走得比风更加遥远。

大汪清澈的水面之下,正涌动着一团巨大的黑云。那是鱼崽之阵,长度大概有六七米,宽度则有七八十公分。这些鱼崽看上去只有我一截小指头那般大小。密密麻麻的,向大汪的另一端浩浩荡荡进发,初看到那阵势时,感到我的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我几乎停止了呼吸。当朝着水面靠近的时候,它们中露出水面的部分与阳光相遇,一闪一闪的,发出炫目的光辉,恍如暗夜之萤。那是幼小生命迸发的力与美。那是一种让人震撼的记忆。多年以后,当回想起那生命的亮色时,我依然止不住泪流满面。

云团前进了一阵子,突然转身,向着汪的中间涌了过去,我的心一沉,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悬着,直坠水底。父亲却悄悄地告诉我,大家伙快要出现了。他让我留心看一会重新游过来的鱼崽,留心它们的前面,带队的黑鱼。我会意地点了点头。难以捉摸的神情隐约写在他的脸上,亮堂堂的,似乎用手轻轻一抹,就能够揭下一层,热烈且神秘。但有那么一瞬,我突然期望今天还是不要邂逅带队的大黑鱼了。为什么?

过了两分钟左右,云团再一次返回到靠近芦苇的水边。我清晰地看到,有两条大黑鱼从云团的底部浮了上来,像两座黑色的潜艇。它们一个大,一个略小。大的黑鱼在上面,小的黑鱼在下面,那样子,优雅而富于贵族气息,完全不似我们今天讨论的土豪金们趾高气扬。大黑鱼大概有一米长,小的比它短十几公分。在我那个年龄,这样大的黑鱼,究竟有多大力气呢?父亲告诉我,如果不用鱼叉或者渔网这些工具,即使五个男人,都不可能在水里把它制服。听到父亲的话后,我觉得,我的胸膛里,那只叫做勇气的皮球已经彻底泄了气。

每年夏天,捕杀黑鱼都是村民们的一项重头戏。我也在这一年一度的戏情中渐渐长大。长大后,我终于明白,不光是黑鱼,其它很多物种,它们的领航者也多毙命于保护子民的路上。这常常引发我不着边际的思考,并让我把生生不息、永久、灵魂、生命力这些杂乱无章的物什串联起来,如同秋收以后串起一只只金黄的玉米棒,让它们在那个叫做命运的屋檐下晒晾。

多么让人敬畏的

几年前,老家大规模拆迁征地,这片汪摇身变成了一群高大的工厂厂房。每次回到老家,看到这些厂房,我都在想,要是消失的河流,该有多好呀。但是在不断的行走中,我看到自己梦幻的天真还是输给了强大的现实。

这个已经沦为过去式的名词,竟让我领略了一种令人心寒的黑鱼之殇,一种令人心寒的鱼之殇!

我觉得,无论人类在这个日益喧嚣却日渐苍凉的世界上做了什么——行善或者作恶——这个星空都保持着它熟视无睹的沉默,这才是真正令人惊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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