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

作者: 楚木湘魂2017年07月20日来源: 邵阳日报现代散文

如果不是春风,它们总是苍老的样子,那种还没来得及年轻,便已经老去的样子。但是,风一吹,雨一浇,她们就从千百年的大梦里醒了,萌出稚嫩的浅绿来。于是采春茶的呼朋引伴声在山谷里响起来了。

我与同伴的目的,就是去山间指认它们,把它们带回家,在简陋的生活中揉进一点浮生意趣,在月色如水的午夜调味生活。我们就这样在家庭妇女与职业女性间穿梭,在山林与城市间往返,一会儿长裙拖地,一会儿挽起裤脚下田,将一切大雅过成大俗,又将大俗想象成大雅。数十年的活动与情感,一直与山林土地纠缠不清。

作为土生土长的山里人,我们不是用浪漫情怀去采茶的,我们是实用主义者,并且上了年纪,已经不屑于矫情,对宣传片里采茶还穿旗袍的姑娘嗤之以鼻,对两鬓苍苍十指黑的老妇肃然起敬,谁还能采茶采得指如削葱呢?

东一棵西一棵的野茶树,应该是很寂寞的,因为树的影子那么长,芭茅草那么密,阳光闯不过重重拦截,山间深邃得像个洞穴,厚厚的枯叶说明很少有人来过,但是,它们至少活下来了,活成了隐逸之士的样子。

在丛林的幽静中,耐心地掐下一个一个的芽尖,内心充满安宁平和,深以为这就是生活的理想模样。虽然既不诗意,也不优雅,衣服上挂满了植物的果实和种子,树背后总觉得有幽灵鬼鬼崇崇。但是,没有天灾,没有人祸,没有疾病,钱包中尚有买馒头的钱,我可以在这片刻的闲暇中,无挂无碍地细数片片茶叶,应该算人间幸事了。

我们边一边摘茶叶,一边恕恕叨叨地聊天,大多和童年的趣事有关,而童年又无不和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童年已经很遥远了,我们还是那么饶有兴趣地说着,感慨今昔、命运、聚散离合……像开水中的茶叶起浮不定,但最后终于着地。

我向同伴调侃,我们采茶叶像男人选妃的标准,总是越嫩越好,但是太嫩又有什么好呢,泡出来的茶淡淡的,不如老一点的味道浓厚。说完忽然想起,这么粗俗的话,怎么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很久很久以前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别人说一句“颠得屁股疼”我都觉得难堪,多么青葱纯洁的年华,说没有就没有了。如今再粗野鄙陋的话,我似乎都能脱口而出,就像我更习惯煎得酽酽的茶汤。

生生死死的人,在茶叶上注入了多少思想啊,它含蓄的幽香,它浸润过的诗文,在四海之内撑起了扑朔迷离深不可测的茶文化。茶马古道上,它是多少人的牵挂。书房客厅,它是多少人的风雅。即使它的附属品:精美到极致的茶具,端庄娴静的泡茶工艺,也令人叹为观止了。不过我理这些令人莫名奇妙的文化意义做什么呢,简简单单的人生,默默无闻的生命,唯有灌驴灌马似的豪迈一饮,才叫痛快淋漓呢。

我终究是一个贪婪的人,看到什么都想要,除了野茶,还有蕨菜、野艾、板蓝根、紫杜鹃等等,样样都打动我,样样我都想收入囊中,再没有比山更丰富的宝藏了,再没有比山更深的情义了。因为贪婪,茶叶反而采得少,单薄的一小袋,简直辜负了采茶的名义。

我不会炒茶,但是不缺炒菜的热情与耐心,反反复复地折腾,炒到一半去百度,去寻师,去微信圈救助,这茶叶,也终于在萎顿中浓缩了。开水浇下去,色相固然不够沉鱼落雁,但香喷喷的味道却是绕梁不绝的。像我这样拙于厨艺的人,如果也能亲手制出一捧拿得出手的茶来,也足够叫人拍案称奇了。

在冬天的火炉上,烘一撮茶叶,慢慢变焦,满室茶叶的香味,比喝到肚子里更令人神清气爽。如果一定要使房间有点装饰或者烘托,那么我愿意是茶叶的味道,橘子皮的味道,艾叶的味道,在火炉上缓缓释放,但永远不会是香水的味道。尤其是超市里卖的芳香剂,比地地道道的臭味更令人难以忍受。

我要记录的,不止是这一杯红茶,还有红茶中的淡荡岁月。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老了,遥想他年情怀,是否还会和现在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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