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吸烟

作者: 冯兴东2017年11月11日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现代散文

很小的时候,我一直好奇父亲的吞云吐雾。因为这位伟大的吸客,我一直想写写关于吸烟的那些事,于是便有了这篇“闲话吸烟”。

吸烟,是一个令多少人魂牵梦绕,而又是一个令多少人避而远之的特殊现象。有的人嗜烟如命,比如我的父亲;有的人嗤之以鼻,比如我的姐姐;有的人熟视无睹,比如我。姐姐们总是拿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来反驳父亲,而父亲总是叫家里最有文化的我来做评判,以增加他每天大量吸烟的“正当合理性”,并且父亲总能够当众在我这儿获得他继续吸烟的理由以及他最期望的结果;至于因为吸烟不小心烧点衣裤棉被什么的,在父亲眼里是不足挂齿的,以至于他来我的小家吸烟比较放肆而在姐姐家却谨小慎微,这也恰好因为这点芝麻小事在我眼里也是不足挂齿的,哪怕私下里被老婆站在姐姐们立场“整顿教育”。

要说吸烟,还真不能全盘否定。3500年前,美洲印第安人无意识采摘下那片很强刺激性的植物叶子,放在嘴里咀嚼,香气迷人而如痴如醉,恰好它还可以恢复体力和提神打劲,甚至能治疗疾病,于是慢慢就有了吸烟。由印第安人、玛雅人咀嚼烟叶而演变到人类的吸烟,与原始社会的祭祀有关;他们把烟草作为一种圣洁之物,在召开部落会议时,酋长往往要举行一种喷烟仪式。原始社会初期美洲土著人就有崇拜太阳和吸烟的习俗,烟雾缭绕、袅袅直上,烟成为人与神交流的一个“工具与通道”。

航海家哥伦布的两个船员杰雷兹和托瑞斯发现古巴人点燃干烟并吸其冒出的烟,杰雷兹试着吸了起来,他成为欧洲第一吸烟者。1843年,法国烟草经营商开始生产烟卷,并以法文正式命名为“cigarette”,英文香烟一词由此而来。慢慢地,吸烟在全球大行其道,男人女人,甚至青少年儿童……

香烟可以缓解疲劳,醒脑提神,所以很多的体力劳动者都有吸烟的习惯。古时候交通不便,马儿就是最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有时马儿累得很够呛,连路都走不稳了,于是马夫将烟草的烟吹入马的鼻腔,这样马就精神多了,不过现在马也不再受这样的苦了,大多是在旅游景区驮个人,为主人挣些银子。据说日本鹿岛县一农场的一匹马,跟随主人多年染上了烟瘾,不吸烟不干活呢。

现代科学的研究认为吸烟有害健康,但我并不觉得它直接影响人的寿命。有个曾经非常流行的段子:生性浪漫的张汉卿又吃烟(大烟和香烟)又喝酒活了101岁……如果又去科学研究,他不喝酒不吃烟,可能活多少岁呢?——天知道,其实,生活有时是不能太“科学”的。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对于不吸烟的人来说,他是没有办法理解烟客的,所以就不难理解很多烟客下了无数次戒烟的决心最后都无功而返,重操旧业。香烟更有镇静而使人深入思考的效益,大哲王国维徘徊于颐和园石舫和鱼藻轩时,吸了最后一口烟,才纵身一跃跳入水中淤泥窒息而死;所以我相信他的死是他自己仔细思考后追求精神与灵魂自由的结果。而我父亲总是烟不离手,甚至宁可少吃一顿饭也要多抽几根烟,这我也就慢慢理解了。

在改革开放春秋之交的一个夜晚,父亲主动聊起了他的吸烟史。临近新中国成立前,社会动荡,民不聊生,人心思变,法币飞速贬值,青年的父亲迷茫而彷徨,家里三人(爷爷、奶奶、父亲)的生活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爷爷正愁刚买来的几十亩地的未来;在奶奶煮饭的一个夜晚,两个不善言谈的男人坐着一言不发,突然爷爷说:“幺儿,来整一杆。”这样父亲开始了他的第一支烟。随后家道中落,而父亲在孤儿的状态中选择了吸烟,选择了思考,选择了老老实实地劳动,于是活了下来,从此烟不离手。所以,父亲总是告诫我说:“任何时候,都不要随便张开你的嘴巴,除非吸烟。”你知道得越多,你就越像这个世界的孤儿;这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在生命的终点有些人得到了他们毕生追求的东西,有些人却失去了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

渐渐地,父亲老了,却越来越钟爱他的烟;而且什么烟都抽,从不挑剔,叶子烟,纸烟,果袋烟,旱烟……他抽烟也绝不浪费,每次一定将烟抽完,接近熄火为止;任何价格昂贵的纸烟,都不及他自己买来的叶子烟过瘾,自己除埂,自己包裹,自己的烟斗,活似一个神仙;父亲抽烟的那份认真,那份专注,活像一个少年把玩心爱的玩具,入迷,享受,尽情;有时还不免自言自语地说,那时同我们一起不嗜烟酒的某某,都死去好多年了。慢慢地我们姊妹几个,也就顺应了父亲的这个嗜好,特别是我,常常以香烟表示我对父亲的“孝敬”,也常常坐在父亲身旁,一言不发地帮忙裹叶子烟——像父亲帮忙给爷爷裹叶子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父亲边裹边吸,我是只裹不吸。大学毕业暑假那阵,父亲从老家盐亭县给我带钱来,我去成都火车北站接他,他习惯性地递给我一支烟,并且给我点燃火,我接过来吸了几口,忽然才想起到附近商店给父亲买了一包“红塔山”——也许这也是我对中国吸烟习俗和敬烟文化的一份继承,传递了烟友间善良、美好、和谐的初愿。

中国烟民达350000000人左右,这相当于整个南美洲或者北美洲的总人口,烟草业对中国财政作出了巨大贡献,2013年中国烟草税收就过万亿元,想想我父亲这些烟客做了多大的“努力”啊。不禁想起清代《昭代丛书·烟谱》提出的吸烟“八宜”“七忌”。烟有宜口吃者八事:睡起宜吃,饭后宜吃,作文宜吃,观书欲倦宜吃,待好友不至宜吃,胸有烦闷宜吃,案无酒肴宜吃等。烟忌吃者七事:听琴忌吃,饲鹤忌吃,对兰忌吃,看梅花忌吃,祭祀忌吃,朝会忌吃,与美人昵枕忌吃。大致可以概括为忧愁遐思时宜吃,春光好事时忌吃。

有时我在想,父亲吸了那么多烟,健康该是多么的糟糕?事实上他一生基本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在他81岁那年的一个初秋,吸了最后一口烟就不知不觉地升仙了。有时我又想,烟是父亲辈那个时代很多人的命根子,传递了多少真善美,成就了多少人“独立思考”。再也见不着父亲吞云吐雾了,只有回想两股烟流从他鼻子里滚出来的那份心安理得,耳畔不时传来他吸着烟经常淡然自若地说的那句话:“少说话,多看书!”难怪美国里根先生还没有当总统的时候,他嘴里叼一支烟,悠闲自得地说:“The taste is gre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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