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粉，每一口都是清凉
今年农历闰六月，夏天比往年显得更漫长。骄阳似火，蝉鸣如嘶，热浪滚滚，逃无可逃，汗水湿透衣衫，溽暑里，人的味觉也似乎钝化了。这时，来一碗冰粉，可好？它冰凉香甜、嫩滑爽口、生津解暑、清凉降火，还有什么比它更适合夏天呢？
冰冰爽、透心凉。作为夏天的一道小吃，冰粉因其方便、美味、价廉而倍受人们青睐。做得好的冰粉颜值颇高，状如果冻，光滑如玉，给人一种端庄温柔的感觉；口感嫩滑，入口即化，像婴儿的皮肤、似妈妈的抚摸，每品尝一口都有幸福的味道，唤起童年记忆。再佐以浓淡合适的红糖水、酸梅汁，酸甜适宜，恰到好处；撒一层山楂葡萄干花生碎等，嚼之香脆味浓，食之营养丰富；一大勺碎冰给它注入内力，不刺激的凉，让人联想起夏季西岭雪山的森林，绿色的凉风以及流泉、飞瀑……
冰粉是四川夏天的一道独特风景，几乎每个乡镇城市都能见到它的身影。拿我生活的县城来说，每到夏日傍晚，街边就会支起不少冰粉小摊，一辆三轮车、一张小桌、一圈小凳，天干物燥，不少人端起一碗冰粉，三口两口吃毕，抹抹嘴便走人。不仅如此，在夏季的蒸笼天，不少餐厅和火锅店还将冰粉作为餐后甜品赠送客人品尝。在麻辣空间里吃得大汗淋漓，来一碗冰镇西瓜冰粉，清凉解腻，一个字，爽。
县城横东街有一家“晶冰粉”，这是一个不起眼却人声鼎沸的冰粉老店，或者准确地说，是一家老牌串串店，因为串串一年四季有，冰粉倒是有季节性。在我印象中，那家店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几乎每一次去光顾，都是人流熙攘，坐着塑料凳子的年轻人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舀着冰粉，两个外卖小哥在店门口不停地催促着忙得晕头转向的店家。他家的冰粉确实比别处讲究些，首先冰粉是人工手搓的，其次配料丰富，一字排开的玻璃罐装的是醪糟、红糖水、乌梅汁、花生碎、瓜子仁、核桃、芝麻、杏仁、枸杞、葡萄干……旁边的盘子里整齐摆放着切好备用的火龙果、芒果、菠萝、雪梨等各色水果，可谓应有尽有。盛装冰粉用的是玻璃碗，满满盈盈的一大碗，鲜红的西瓜、乌黑的芝麻、金黄的桂花，看起来颇养眼，“晶冰粉”，名副其实，晶莹剔透，左一口冰爽顺滑，右一口甘甜香浓。难怪生意火爆，我带一个女友去吃了一次，她从此一发不可收，成了那里的常客。除了冰粉，店里兼卖炸洋芋花、油豆腐、烤串串等，一热一冷，冰火两重天，这样的饮食方式对养生来说固然不好，但是夏天人困马乏，这么一刺激，既解馋，也顺带找回了食欲与胃口。
真正好吃的冰粉是用手搓出来的。我念初中时，班上有个女生特别能干，能搓冰粉卖，每天放学后在镇上摆个简单的摊子，挣些钱贴补家用。我见过她搓冰粉，原料是一种叫“冰粉籽”的植物种子，形如油菜籽，棕褐色，用薄纱布包着浸泡于清水中，然后反复揉搓、再揉搓，逐渐有滑溜溜的液体充盈于水中，取出布包，静待一两个小时后，清水华丽转身，变成了一大盆细嫩透明的冰粉，舀起来颤巍巍的，呈清浅明亮的淡褐色。盛在碗里，再配以红糖水、碎冰，就成了口感凉滑的冰粉。价钱也便宜，五毛钱一大碗，那位女同学后来因家庭变故，还未念完中学就辍学了，听说去北京打工了，再后来自己开了一家川菜馆，生意相当不错，挣了很多钱，家庭蛮幸福的。看来，正如李老先生所言，天生我材必有用，老天确实给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平等的。我猜测，每到夏天，她的餐馆一定会给客人提供四川冰粉吧？
有朋友告诉我，为了图省事，目前街上卖的很多冰粉，其实是用冰粉粉剂兑出来的无味布丁。每一勺下去后光滑紧实的切面，简直是冰粉界的耻辱。一碗手工制作的天然冰粉，会有气泡，还有一些轻微的絮状悬浮物。白嘴一尝，味道是略酸的，口感绵厚，带着友好的钝感，像年幼的果冻——比较之后你才会明白，为什么真正的冰粉拥趸总强调“手搓”对于冰粉的无可取代。是的，任凭你调出菠萝味、草莓味、薄荷味、苹果味，或者用各色配料贿赂我们的胃，但是，这种勾兑出来的“冰粉”都不是属于过往时光里夏天的味道和触感。试图用这种“方便冰粉”消解我们的童年记忆，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有经验的人会一口吃出差别。“嗯，确实是手搓的冰粉，巴适！”一句赞叹会让卖冰粉的人绽开会心之笑，再辛苦也值了。
我一直好奇，叫“冰粉籽”的植物种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它们竟有着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仅一小把就能把清水变成冰粉？问有经验的老人，都回答是树上结的，树上结的冰粉籽，是别名“冰粉树”的薜荔的种子？又或者是“假酸浆”这种攀援草本的种子？满头雾水，到网上查找，发现这两种都可以作为冰粉原料。不过在四川，人们通常采用的假酸浆种子，这是一味中草药，其根、茎、叶、果都可以入药，有祛风湿、活血通络，消肿解毒，补肾通乳的功效。值得一提的是，其种子内含饱和脂肪酸、油酸、亚油酸、豆甾醇、古甾醇等营养物质，其中谷甾醇能阻止人体对胆固醇的吸收，降低血脂，防止和延缓血管硬化。所以说，夏天吃冰粉可以清热解毒、消炎利尿呢。
冰粉是否好吃，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水质。今年夏天，我在眉山洪雅的高庙古镇吃过一次冰粉。街边一张漆色斑驳的木头桌子，一只黄色土碗盛装着冰粉，极简单的配料，不过是一勺红糖水、几粒芝麻，我却吃得津津有味，甘甜滑润，一碗吃毕，喉头清凉，浑身有清风习习生两翼的快意。“咱们的冰粉是自己手搓的，冰粉籽是山里野生的，水就是花溪源的水。”花溪源就在古镇背后，发源自二峨山的深山峻岭，哗哗流淌，水质清澈，难怪高庙白酒也很出名，一切都离不开水。
一勺冰粉颤巍巍、凉幽幽地滑下喉咙，虽然盛夏的暑热尚未褪去，蝉鸣依然聒噪不休，但心底却涌起丝丝清凉和愉悦。我觉得，世上难得有像冰粉这样可以大口吞下的幸福，如此虚幻而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