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雪纷飞

作者: 钟春香2016年01月21日抒情散文

冬天的乡村寂寞吗?有时候是有一点儿寂寞,特别是在那些不下雪的日子。但很快被聒噪的麻雀填满,它们从屋顶跳到地上,欢喜得不得了;麻雀退场,寂寞降临,但很快被及时照耀的暖阳填满,太阳就是那么一歪头,正好照进我的眼里;太阳落山,黑夜降临,但很快纷纷扬扬的雪花踏着黄昏或清早的步伐飞临了,仿佛整个冬天都是一场未曾预料的花事,寂寞突然无处遁形,但谁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雪花从天而降,落在我稚嫩的肩头。我静静地接受雪温柔的拂落,这美丽的邂逅,使我的心头陡然掠过一阵无法言说的玉洁冰清。于是我的眼神变得更加清澈,心也变得更加干净,整个人也清清爽爽如潇洒飘荡的雪花了。见到母亲,我用雪润的喉咙大喊:下雪了!母亲恍然抬起头,惊异于我声音里的变化,却正好接住凌空而下的雪……她猛然站下了,仿佛是雪让她站下的,但她明明追随着我的身影——想说却忘记说什么了,只望着我奔跑出家门的身影,意味深长地笑了。

一出家门,才知道雪已经落满了整个村庄。而奔出家门看雪的也不止我一个,那么多的人倚着墙角聚在村道上,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有人说起村庄,说它是江湖。江湖上有风有浪,有生有死,也有悲有喜,将时光推向深入的仿佛不是四季,而是如梦无痕的浮世清欢。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那年戏台上扮演白娘子的美人俊莲,如今还不老得像一枚枣核了?我一惊,凌空挥落一臂雪花,灿然冷然之际,仿佛预感到自己也要老去,而母亲也会于某个时辰消弭于苍茫人世。

在这里议论美人俊莲,他们是一群多俗的人啊,但这仍挡不住那热络的戏谑,戏谑丑陋和生死。当时他们喊我小孩,我抬头与他们对视,如果我的目光足够高远,我就能与雪花在半空里凝视。雪将我那些藏匿的很深很隐蔽的忧伤一点点地洗净埋藏。直到四十岁,经历无数风雪之后,我才将那颗被洗净埋藏的心拿出,发现它仍保持念想的仁慈和纯洁,而我从生命里领受到的又是怎样单纯和无比丰富的情意?

有雪花降落的屋顶是温暖静谧的屋顶,能领受雪花深意的人是慈悲安静之人。母亲交织着期待的目光,一次次地投向我,投向落雪的屋顶。突然想起《一代宗师》里宫二姐这么说:“所谓大时代,不过是一种选择,或去或留。我选择了留在属于自己的年月里,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这么多年,我没有活成母亲所期待的样子,更没有像她那样活,因为时光已经过去,突然就没了牵挂,日趋任意散漫,像红灯无意映雪,像清风无意入怀,白云苍狗般简单朴素,回归雪原之梦的清瘦和澄澈。

人生的古老寂寞和时光所留下的空白,最后还是风吹雪花将此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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