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尔的草原

作者: 赵健雄2016年02月01日现代散文

腾格尔,蒙语音译,汉语的意思是天,所以上述这个词组也可以解读为“天上草原”或“天堂草原”。至于大家熟悉的腾格尔是位流行度很广的歌手,具有标志性意义。他唱的《蒙古人》几乎就是民族精神的写照与张扬。

腾格尔的家乡座落在从前的伊克昭盟,现在改称鄂尔多斯市,近年来因为经济迅猛发展与随后碰到的问题举世闻名。

仅仅化费十年时间就平地而起的新城康巴什,走近它时真有跨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尤其晚上,灯光闪耀,描画出如梦如幻的夜景。那些年,当地经济年增长达百分之四十,GDP总量很快超过香港,这就像步步登天,我开玩笑说,如果按此速度发展,用不了多少时间,鄂尔多斯就有可能成为全球的首都。事实上,康巴什也确实显示出此种气度,城市规划与建设,极有派头。身临其境与身处其时,几乎无人不为之鼓舞与疯狂。

几年前有朋友筹拍一部总结鄂尔多斯发展经验与精神的多集电视专题片,叫我参与策划与撰稿,正因为完全是局外人,我才保持了某种程度的清醒,这种清醒却遭到质疑。如果当初就来此地体验实景实况(制片方提出了这个要求,以为非如此不能准确写出对这段历史的理解),让感性淹没了理性,恐怕也难免陷入痴迷。其时此地随后遭遇的问题已有所显露。

有雄厚的资金支持,那一阵儿鄂尔多斯就开始了相当力度的草原治理与沙漠改造,但比较一座城市的崛起,这是大得多的工程,也不太容易取得具有震摄性的效果。

就在不远的腾格尔家乡,便处于几乎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状态,仍可看见传统的草原与草原生活。

我们是在告别康巴斯后来的鄂托克旗,一边漫游,一边往额尔和图赶路,原想当天到腾格尔家住宿,因为耽于沿途美景而未至,第二天才抵达。

腾格尔父母都已去世,留下一排粉饰得很整洁的房子请人代管着,屋后有一片复盖了“腾格尔林”的小小丘陵,树着的石碑上,是原自治区政府主席布赫的题词,周围郁郁葱葱。

随处都可看见牧民日常生活的许多痕迹,简单而深沉,我喜欢。

腾格尔写过一首歌叫《天堂》,唱的就是这种原生态:

蓝蓝的天空 清清的湖水 哎耶

绿绿的草原 这是我的家 哎耶

奔驰的骏马 洁白的羊群 哎耶

还有你姑娘 这是我的家 哎耶

我爱你我的家 我的家我的天堂

我爱你我的家 我的家我的天堂

在他心里,额尔和图无疑比康巴什更像天堂,而这两种相距甚远的文明状态竟如此靠近。是不同历史时期与背景下人们追求、努力及苟延的结果。

事实上,天底下并没有完美。

康巴什奇迹曾经令几乎所有鄂尔多斯人兴奋并受益。可是高速发展并非能够永远持续的状态,随着外在形势的起伏变化,煤炭与房地产价格滑落,资金链断裂叫差不多所有当事人陷入难堪的境地,类似故事如今比比皆是。当年谁都在挣大钱,即使不挣钱的居民也有数额不算很小的政府补贴,现在又几乎谁都有债务在外面要不回来,被欠了几个亿的债权人所在多有。鄂尔多斯法院专门调集一批人来加紧处理此类事务。

而额尔和图尽管看起来像是与世完全隔绝,却也未能逃脱一波又一波人间纷争的干扰与侵入,很难想像这么偏远的地方,也会有和其他地方一样的文革动乱。苏木范围内最有文化的腾格尔父亲,就曾在运动中被当成“国民党特务”打断两根胁骨,还叫人捅了六刀。老人是佛教徒,对当初残害他的人很宽容,认为他们也是受害者,不准儿子们有报复举动。不久到来的改革开放中,当地生活水平提高并不算慢,但腾格尔姐弟五人还是都离开老家,其中有两个还去了国外定居。

显然额尔和图也不见得就是天堂,否则为什么要离乡出走呢?

但即使到了远方,腾格尔仍然思念着故土,他的歌也确是真情流露。生活就这么奇怪,人也这么奇怪。

那么,到底是康巴什更接近天堂,还是额尔和图本身就是天堂?

作为一个远方的行者,我当然喜欢草原,因为自己只是过客。但如果长久耽于草原,恐怕也会和腾格尔与他的姐弟一样,寻找外出的道路。

如今留在草原生活不易,像腾格尔父母生前那样养二十多头牛、两百只羊不易,下一代孩子从小就得去旗里上学也不易。世界不一样了,人们对生活的理解与追求也不一样了。现在牧民也很少住蒙古包,他们的房子大多宽敞明亮,装修得甚至比城里人还好,这是一种自愿的选择,而生活同时失去了若干传统的韵味。

家家门前的飘扬的禄马风旗仍在,喝的也还是奶茶炒米手把肉,但大量现代化因素确实已经渗入了现实。

那么,腾格尔的天堂是不是仅仅属于幻像?

作为一种生产与生活形态,草原文化无疑是历史遗存,由来已久,却渐渐淡出主流。正因为不甘于它的消失,才有像腾格尔这样的歌手,唱出《天堂》,试图挽回其亡魂,也有无数如我这样的旅行者,到这里来体会地球与人类更近于远古的韵味。

眼看着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改变,仅仅唱出心中的梦想显然不够。腾格尔发声之外还选择了种树,而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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