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里的守候

作者: 李晓2016年04月23日情感散文

一年之中,我爸我妈最盼望的一顿饭,就是年夜饭了。

爸有痛风的毛病,一旦发作,痛得整夜睡不着觉。腊月里,爸的痛风又发作了,他深夜里摩挲着起床,一步一步挪动,把阳台上挂着的腊肉、腊肠、腊鱼轻轻翻过身,让呼呼呼的风都吹遍,好早点吹干。爸掰起手指,一一念叨着孙子外孙女都喜欢吃些啥。

我妈在屋子里也醒了,起床,把衣服披到我爸身上,责怪说:“老头子,你受凉感冒了,还不是我的事啊。”爸顿时火了:“我这一辈子,麻烦你多少事了!”妈说,老头子,你痛风发了,上厕所也是我扶着呢。爸还嘴道,你那年生娃时,我在医院都守护了一夜没睡。爸的这句话,把妈气得都抖了起来。那年在乡里医院生下我,爸兴奋得和几个人去乡里馆子喝了大酒,醉得一塌糊涂,让我妈在医院一个人担惊受怕。

我爸我妈在屋子里的大声争论,让楼上一个人也醒来,那人大声咳嗽,是在跟我爸妈示威,抗议。

这些情景,都是去年大年夜里,我笨手笨脚包饺子时,妈告诉我的。妈说,你爸到了腊月,就睡不好,整天罗嗦着你们啥时候回家。

去年的年夜饭,我妈张罗了好大一桌子菜。友人老孙,大年夜里驱车自驾游,正住在云南的旅馆,老孙跟我打来电话拜年。我说,孙哥,我正在爸妈家里吃年夜饭哦。老孙顿时受到了强烈刺激,他说,我是不是有病哦,大过年的,也不在家里陪爸妈,来这里求啥啊。

我爸在旁边听到了,他让我把电话给他,他有话跟老孙说。爸接过电话,清了清嗓子,如他没退休前,在主席台上讲话的样子。爸在我面前,至今还保持着他的那一份威严。比如他喝酒,与我碰杯时,也不挨近,远远地隔空一碰,然后稳稳放下,在桌子上发出杯子碰桌的声音,那意思仿佛是说,我是你爸,也是做过领导的人,不要嚣张。

老孙也是一家单位的头儿。爸在电话里大声说:“我说小孙啊,你还是赶快回来过年,你这样在外面流浪,无家可归,好吗?”老孙在电话那头赶紧说,明天就开车往回赶。

我对爸说,老孙不是无家可归的人,自驾游,是时兴的过年方式。爸拍了拍桌子,啥自驾游啊,我看就是自私自利。爸问我,小孙的爹娘还在吗。我说,都还健在。爸提高了嗓音,就是啊,应该在家,守着他爹娘过年。

我妈从厨房端着蒜烧鱼出来,对我爸白了一眼说,老头子,你又多啥事啊,家家都有一本自己的经。爸歪过头来,数落了我妈一句,你懂啥,老传统到底还要不要。

年夜饭开张前,爸把筷子搁碗上,倒了酒,妈把大门打开,爸喃喃着呼唤那些去世的老祖宗回来“吃团年饭”。爸念叨的名字,最远的人,也就是他的曾祖父了。一阵风吹来,恍惚中老祖宗们都列队归来了。

爸倒了一杯红酒,他致祝酒词。这次爸不同,他居然写好了祝酒词,照着写在纸上的字一句一句念着。妈有些不耐烦了,嚷嚷说,老头子,快点念,快点念。我爸都有好些年没在主席台上讲过话了,我得耐着性子听他利用这个机会讲讲话。

年夜饭后,爸一如既往,开始讲述家史了。我酒微醺,在沙发上看春晚,迷迷糊糊睡去了。爸突然大声叫我,刚才我说到你曾祖父啥了?我睁开惺忪睡眼说,爸,我想睡觉了。其实是老家的陶四还在等我过去见一见。

我听见爸叹了一口气,他原准备还把家里老影集拿出来翻看,同我一个一个回忆那些过往的年月。

我的儿子,正埋头刷屏,他在微信里跟他的伙伴们拜年。我妈站起身来说,煮饺子吃啊。

我爸打了一个呵欠说,我也想睡了,饺子明天再吃吧。

大年夜里,走在烟花落了一地的清冷街道上,我想起那些从千万里外抵达故乡的人,回到家与父母团圆,也是这样大致相同的情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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