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之梦幻

作者: 杨莙2016年04月25日现代散文

1

一提到武隆,仙女山、芙蓉洞、天生三桥、《印象武隆》等等,一大叠闪闪发亮的名片,就会啪啪地抛到你跟前。但是武隆的朋友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梦幻谷。

说实话,乍一听这梦幻二字,立刻想,不会是人工打造的一个景点吧,像什么欢乐谷,某某花谷啥的。

越野车与一条狭窄的水泥路一道,曲里拐弯地向下延伸。车窗外,一边悬崖,一边峭壁,说是绝壁也不夸张,人是别想上去了,得佩服树,照样青枝绿叶地占据了冷硬如刀削的山崖,至于崖之下,看着就不止眼晕了。快到梦幻谷的时候,又遇一段烂泥路,车子如醉汉,偏偏倒倒的下行。遂想,不至于把人工投入到这样的地方来打造景点吧,何况武隆多的是奇山异景。

“人造景观”被遣送以后,就冒出了这个念头:去金庸小说的谷中一游。

没办法,一见到这谷那谷的,就要和金大侠笔下的山谷联系起来,在心中默默地过一遍。这绝非刻意。《笑傲江湖》之桃谷、《倚天屠龙记》之蝴蝶谷,《神雕侠侣》之情人谷……无不古树参天、藤蔓缠绕,山花艳,野果甜,流水叮咚。谷若仙境,住着神仙姐姐自不必说,侠客们也皆是做神仙的料,向上一跃,可至树巅;手一点,对方即若木雕;脑袋贴在地面上,就算数十里外的动静,亦能叩响他的耳朵。

胡乱想着,直到抵达谷底。步行数十步后,一片平坦开阔的绿地迎面扑来,胸腔那颗一直蜷着的心,顿时张牙舞爪的展开。

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这几句,是陶翁给渔人签发的桃花源通行证,千年后,证件上的“船”被“车”替代后,又落入我的手中。

2

远远望去,梦幻谷仅一种颜色,绿。却也不止,还有轻柔的白。缠着青山的是云吧,笼着碧树的,就是雾了,薄雾,整个山谷都在一层轻纱之中。朋友说,如果是清晨,就能在云飞雾绕中找到做神仙的感觉。

前方的草场上有几顶红黄的帐篷,似几朵蘑菇点缀着空阔的绿,种“蘑菇”的人,就是为了在睁开眼睛时,找到做神仙的感觉吧。

但我觉得,如是清晨,就不是找到感觉,而是找到神仙了。

踏着一条“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的路,拜访梦幻谷。

梦幻谷由几个相连的峡谷组成,在两列青峰的簇拥下,与溪流、草场缠绵着,直到远山尽头。

佳木秀,芳草萋萋。

冷杉列队而立。挺拔修长、丰神俊秀的冷杉是梦幻谷的翩翩少侠。尽管武侠小说里金庸的读得最多,但在与冷杉相遇时,出现于眼前的那个人并非来自他的书中,在外表上,金庸一般不肯把溢美之辞颁给他的男主角。而梁羽生塑造的男一号,多出生世家,文采斐然,扮相俊美,几乎无可挑剔,譬如《冰川天女传》的唐经天。一进山谷便遇美少年,梦幻谷当真是如梦如幻。

梦幻谷曾经叫蕨基坨,又怎会少了蕨?动辄成片。若在远古时期,高大的蕨类植物会挺立成林。身边各种各样的蕨,大的如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小的像一把精巧的小梳子,细细地、慢慢地梳理梦幻谷深远的幽寂。

鸢尾是梦幻谷的爱情使者。你会从人们的爱情里/找到我/找到你的/会唱歌的鸢尾花。是在认识了舒婷的《会唱歌的鸢尾花》后,才认识了在鸢尾科、百合目里蝶一般娇美的鸢尾花。剑一般的叶片中,浅蓝的,紫蓝的,深蓝的花朵们,在等待谁的采撷?而俯下来的身子里,谁又是这些浅蓝的,紫蓝的,深蓝的“蝴蝶”们等待的那片天空?

野草莓忙着把莹白的小朵瓣别在翠碧的藤蔓间,蒲公英在不知魏晋的梦幻谷里不管春夏地开着黄花。红刺玫和刺莓比起它们的小名刺栗子和刺泡来,少了一些山野丫头的气息,泼辣里添了柔情。玫红色的花朵刚刚挥别了红刺玫的枝头,暗香残留;刺莓把粒粒红宝石般的果实挂在枝头后,就安心等着孩子们红到发紫的那一天。

对草木的迷恋让我暴露了自己的虚荣心,我喋喋不休地说着它们的大名、小名、别名,他们则一边念着它们的名字,一边弯下腰,将那些细小的、琐碎的、不为人知的美拉进相框。本与我无干的事,却让我生出些无端的飘然。

当然还是有许多植物是我不知道的,或是见过面但打不了招呼的,比如鸭脚板草,多么接地气的名字啊。喜欢美文一样喜欢美食,但在梦幻谷内,我并未将鸭脚板草与卤鸭掌、苦藠炖鸭掌等菜肴扯上关系,至少当时没有,甚至还觉得,它到了梦幻谷,虽不至另起一个诗意些的名字,叫个鸭掌草似也斯文些。这草儿,油绿的叶片,倒是有一点像鸭子的脚板,还像抹了油,但不踩在地上,举簇簇小黄花,一路与闯入者的脚板尾随。

它们大多很普通,却无碍它们在梦幻谷里做梦。

清幽的梦幻谷,但总有一些声音执意要打破这份宁静。

像溪流,不知蜿蜒在岩石缝里,还是故意躲在丰美的草窠子下面,反正就是要让人看不见,可那潺潺水声却一路轻敲着你的耳鼓。还有鸟儿,驮着些许雾气和斑驳的阳光,忽而得儿一声从眼前弹走,忽而又落在灌木枝上荡秋千,用梦幻谷里修炼出来的金嗓子,倾情演绎着一首接一首梦幻般的歌曲。

朋友说,梦幻谷还有很多值得一看的地方,他扳着指头,数着诸如盘龙山、南天门、仙女崖、浅水滩瀑布等等景点。但其实,能和这样蓬勃又这样低调的它们一起走走,就已经值得了。

3

很庆幸在梦幻谷尚未完全开发的时候来到这里,待完全开发出来,配套设施肯定更完善,景点也更为丰富,但估计举着各色小旗子的人也会更多。有一篇文章,《风景在导游不在的地方》,单看标题就深有同感。而未开发之前,确是纯正的原始风物,却又没法到达。

以前到梦幻谷是没有路的,准确一点说是没有车子可行的路,人若是腿脚软胆子小,也是来不了的。

那时候,梦幻谷所在的核桃村,但凡还在做梦的又能够走得出去的,都收拾好行李到外面的世界寻梦去了。不错,梦幻谷如梦似幻,美得很,可那当不了饭吃啊!举目皆山,外面的风想进来一趟不容易,里面的人想出去一趟也不容易,乡亲们面对的山谷确如一方仙景,但没谁当得了活神仙。于是村子里,除了老人和孩子,已看不到几个人影。

另有想法的,说得动人些,是有梦想的“核桃”人坐不住了,怎么能守着仙景还在受穷?

要致富,先修路,这个理念,全世界都适用。拿好了主意,即刻行动起来,自筹资金,出动劳力,热火朝天就干上了。不久,一条碎石路从刀砍斧劈的山崖中开辟出来,有了这条路,外面的人就进来了,寻幽的,露营的,村民的农家乐因此应运而生,走出深闺的蕨基坨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梦幻谷。

梦幻谷有一支义务护谷队,队员多为村里的老年人。说话间,就有一个老爹走了过来,左手拎个塑料口袋,右手拿把夹火钳,老爹说他七十岁了,没事就到山谷里转转,清理一下垃圾。

当一个手提口袋与夹火钳的老爹,瞪着一双老眼,在谷中走动逡巡时,还能照样视若无睹地让垃圾乱飞的人,心,定然已被过剩的垃圾给屏蔽。

老爹告诉我们,天气最热时,来梦幻谷游玩的人最多,草地上到处是帐篷,但谷里还是比较干净。是种蘑菇的人,在离开美丽的梦幻谷时,只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4

盛夏即将来临,草地上又将开满艳丽的蘑菇。

从无人识到被倾慕被追捧,梦幻谷何尝不是一个梦?

黄昏了,晚霞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的,在天边转动着炫丽的万花筒。鸟儿安静了许多,小虫子们又开始闹腾,抱一把微型乐器,唧啊唧,咛啊咛的弹唱起来。

雾渐浓,一团一团,白云朵一般飘过来,把我围住,把梦幻谷围住。云遮雾涌,天地间,半醒半梦。

更接近于梦幻的时刻。着白色雪纺长裙、穿行在云雾中的我,否定了刚到谷中时找到神仙的想法,哪里用得着去找啊,本人就是白衣仙女一枚,身披羽衣,脚踩祥云,掠过犹自弹拨着古曲的溪流,掠过树,掠过花儿草儿,鸟儿虫儿,悠悠地飘飞。呵呵,做美梦呢,可与其说是自恋,不如说,是梦幻谷成全了我的梦,在这样的一个谷里不做回梦,岂不辜负了?而那些流水,那些树,那些花儿草儿,鸟儿虫儿,是不是也该准备着进入它们的梦中?一个月白风清的梦。

那就,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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