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的男人们

作者: 李晓2016年04月25日现代散文

我说的这些海阔天空的男人们,指的是满嘴跑火车吹大牛的男人们。这些年,常有人向我抱怨说,朋友不可靠,一遇人生艰难,大多朋友不见了踪影。

其实这些人一般都是心态问题,他们结交朋友出于相互索取,一旦利益牵扯纠葛,割袍断义分道扬镳的事时有发生。

五年前,我们当年结拜为六兄弟生死与共的一个人,患癌提前走了。有年清明节,我们其中四个人,来到墓前,想起当年结拜时的情景,感慨不已。面对墓中人,我们并没有按照诺言去殉葬,但依然对当年的诺言充满了怀念。许多时候,感动我们的,往往就是那些不着边际的誓言。说俗一点,这些誓言不就是吹牛吗?比如爱情的誓言,和吹牛特别相近。这样的吹牛,在一些场所,还显得特别真情流露。如果爱情死去,你千万不要去较真那些诺言,你把那些当作吹牛就好了,心里的包袱顿时就会卸掉。

把梦想说出口,不就是吹牛吗?有人说,吹牛者的吹牛,大多是出于面子。这是可以理解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认识的诗人老卢,过着苦兮兮脏兮兮的日子,却点燃诗歌的烛光照亮一条寂寞长路。有年他给主办方缴纳了五百块钱,得了一个民办组织的诗歌大奖,老卢在一群男人们面前开始吹牛了,容光焕发的样子。看着老卢眉飞色舞地吹牛,说要向全国诗坛进军,要把老母亲接到北京城居住。我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没当众去揭穿他。一个诗人,吹吹牛是虚荣心,是发泄,也是一种幻觉。老卢这个人,除了吹牛,其他方面,都还在我承受范围内,所以友情至今没有崩溃。

前年,老卢又自费出版了一本诗集,在一群男人面前,他又开始吹牛了,说诗集很畅销。老卢夸夸其谈时,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老卢后来还给他母亲买了一件上千元的新衣服,对母亲说是用诗歌的稿费买的,母亲没了几颗牙齿的嘴乐得合不拢。其实只有我知道,老卢这些年过得很苦,同没有诗情的老婆离了婚,发表几首诗歌的稿费还买不上一只鸡。这么多年了,我喜欢和老卢在一起,听他吹牛。我这样一个倾听者,对老卢这样的梦游者来说,是一种体贴和安慰。这些年,老卢不知道对我吹了多少牛,要请我坐飞机去海南旅游,请我去庐山住一个月度假写作……他就差没说请我去看北极熊了。有时老卢这样吹牛时,我已同他进行了一次想象中的漫游。我丝毫不怀疑他吹牛时面对我真诚的目光,真诚往往一瞬间就足够。只有一次,我心情不好,质问他吹牛的意义何在,老卢竟很伤心,瞪大眼睛望着我说,我俩这样好的关系,你为啥要怀疑我对你的真诚。有人说我不厚道,说你干吗不把老卢的吹牛戳穿,让老卢去开一个面馆啥的,踏踏实实去过日子好了。我之所以没这样做,是我懂老卢,我如果把老卢这样的吹牛给予揭露,对他来说,有时是一种残忍,是尖酸刻薄。

这些年,我结识了对我不停吹牛的人,总是特别感动。有一个人对我吹牛说,还要把我提拔为县长。吹牛者这样对我吹牛,是没把我当外人,是不忍心拒绝我上月球的申请。我甚至觉得,他们是在酒酣时对我倾诉衷肠,倾诉人生的孤独,倾诉稀薄的人情,而一起畅想友情的翅膀翩翩飞,却不需要那么多的所谓相互负责,多好,没压力、没承诺的吹牛,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漫游。吹牛者满嘴跑火车就是了,我也不靠那一辆火车坐着回家。想一想,几个一本正经的男人,在一起一脸庄重地谈人生的意义,谈一个合同的签订,多世俗,多寡淡,多无聊。我还发觉,我和这些吹牛男人们之间的友谊,特别深厚,也特别依赖。

就这样海阔天空下去吧,人生疆场空旷一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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