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水市

人类登山美其名曰为“征服”。

但在我看来，有些山却是人类不可以征服的，倒是可以造福人类的。因为，生灵的根芽生长在山上，人类的文明存储于山中。

人类的祖先原本就住在山上，以采摘野果为生。不然何来以“山”为“靠”（靠山）之说，何以将生命寄托于“寿比南山”？只是生产工具和农作物的发展，人类这才下了山。鱼类似乎长在水里，其实也不例外，不然何来“水至清而无鱼”？是山把气候立体化，随高度不同而致生灵多样共生，随地势落差不等而致水的蓄积与流动。

怀抱水市的麒麟盖就属不可以征服的这类，长满这样的根芽，存满这样的文明。

麒麟盖与水市浑然一体、自然天成。前者极像卯足了劲、挺直了脊梁的牛，后者就偎依着牛颈、骑着牛头。

麒麟盖始终保持着笃定独立的姿势，深情地拥抱着云海，常年累月地富集着这方水土，慷慨地滋养着这片林海、林中的生命和山里的水市人。不知“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到底有何不同，我却更钟情于上水市看林、观云，到田园农舍赏曲、寻根。

或许这就叫美人之美，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上水市看林得入林，最好选择步行，至少也要在山腰弃车。驱车只能是浮光掠影，这你懂的。步行有多条道直通山顶，最惊险的是南面南溪河谷向上的蛇形小路，壁立千仞，登山多用弓腰攀援的姿势。山里老人最容易弓腰驼背，怕是源于此。但偶尔为之应无大碍。脚力、胆量不够者，出发时宜带上一把柴刀，削一根木棍拐杖。刀用于壮胆、开路和护身，木棍则用于赶露水、借力和把稳。

春日上水市，微风起于青萍之末，山又青了，树又绿了。山茶花儿开，梨花儿白，桃花儿又红，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争宠似地绽放。行走于花海，不由人伸手采摘一朵、两朵，或插于发髻，或置于鼻翼，或捧于手心。

最爽不过夏日的水市。紫气升腾，凉风习习，绿荫蓬蓬。山鸡、刺猬、松鼠、山羊或徜徉林间，或从你身旁惊恐地溜过；蛇类或盘于湿地或在你面前梭动，这回换作你的惊恐，但大可不必，山里人就知道“蛇咬三世冤，狗咬对头人”的常识；野蘑菇打着小伞，你足可以在农家灶台烧好油汤，再入林采来鲜菇，稍加清洗、加火入汤，味道鲜美极了。

最会享受的是那些生活在“火城”的朋友，选择这个季节举家来这里安营扎寨十天半月的。若是想清闲到底，则与农家同锅舀食；若是想快乐体验，不妨居家另起炉灶。踏着朝露、迎着晚霞，爬山穿林，偶尔吼两句山民歌，惊起一林山鸡、野雀和鸣。无论咋地，农家的淳朴与精心的呵护，清新的空气和芬芳的泥土，远离喧闹的宁静与桃源般的生活，都会让你轻松到极致，乐爽到极点。

秋日的水市则是又一番风景：层林尽染，落叶如毯。林中散发出木质的清香，走在上面软绵绵的，沙沙作响，像极了土家人跳摆手舞。果实压弯了树腰，伸手可摘，饱了眼福还可饱口福。

最美不过冬日了。满山银装素裹，冰凌如五指张开迎客来，如根系发达直插土壤汲养分。飞舞的雪花飞落枝头，掩藏了常绿树的败叶、落叶林的光头，隐藏了沟壑、陷阱与尘埃，凝固了蛮有生命力的精灵和原本灵动的溪流，包容下假、恶、丑，整个水市就像披上婚纱的新娘，展示给你最美、最光鲜的一面。一路看过来，静静地我行我素，仿佛世间没有过文明的发生、争斗和变革。

上水市看林，有两处是不容错过的。一棵皂荚树，因为贺龙拴过马而被称为“红军树”，沐浴三百多年的风雨，长青不老、风骨峭峻，令人肃然起敬；一根牛麻藤，壮如巨蟒盘旋在数十米高的悬崖上，与周围树木相拥相抱，被誉为“千年藤王”，相传是一条蛟龙被雷神击倒化身而来。

村民说，“藤王”很有灵性，周边长寿者众。肃立“藤王”前，每个凡人都自然产生沾点灵气的想法，免不了去抚摸一番。

水市的灵气远不止于此。其实，水市的云还不止是有灵气。

上水市观云，三层岩是一个极佳的地点。登上三层岩仰视，云彩就停靠在头上。离天只有三尺三？冲动中想伸手捧一把云彩，却飘飘然无根无牵挂似的，老老实实被忽悠了一回，还无忌地开怀大笑一番。

换个角度来平视，云彩就游走在身边。其实，这不是云，是雾，柔柔的，也湿湿的。极目处一垄垄山头依次冒出来，像天际的船，像仙境的楼台，像极了神话中的蓬莱阁。

雨后的清晨，站在三层岩俯视，雾似白云，卷舒有度。缓缓的，却是磅礴的。不经意间，铺满了河谷、盆地，云海雾海奇观尽收。直待红日从东边天际线懒洋洋地探出头来，万道霞光穿云剪雾，方才如梦醒来，一览众山小。

云，将人类的文明与梦想精致地复制了一份，藏在自己博大的胸怀中赏玩。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概莫能外。

梦想是美的，也是可期的。“麒麟盖”之名，是这里出现过麒麟，还是先人们的一种梦想？无从考究。但从麒麟有鹿身、龙头龙尾、牛马蹄、龙鳞似鱼鳞的吉祥组合、腾云驾雾的神灵设计、天降祥瑞的理想寄托来看，最有说服力的大抵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精神与物质所追求的“集美”梦想使然。

“空壳凉风吹小丫，土槽漆坝落黄沙。麒麟马鹿环山走，王屋观音坐莲花。”这首用当地地名编成的小诗不知流传了多少代，似在述说着贫穷与荒凉，也似在点赞美好的仙境与梦想，无论怎么都似有些伤感的情绪在心头。

晚秋时节，游走在水市的田园农家，徜徉在林海深处，先人们狩猎的号角伴着射箭破弦之声犹然在耳，闪烁的箭镞之光依稀在目。但古老的传奇在这里换了人间，我只想用“云上水市、现代标志”来赞美她。

一代代水市儿女如山一样坚韧，如云一样灵巧，将梦想与憧憬连同绚丽的朝霞、灿烂的星光一起编织进建设农村现代化的恢弘画卷之中——机械化耕作，规模化农业，效益化旅游，绿色化产品，市场化经营，均等化保障，现代化生活……一幅现代化乡村酷似天上人间，美了乡亲，醉了游人。

湘西人有点怪，口中“界”字念作“盖”，张家界在他们的口中就是“张家盖”。或许，“麒麟盖”原本就是“麒麟界”？ 一来“界”有“特殊的境域——天宇与凡间分界的线”的释义，二来麒麟乃天界神灵，静卧山峦的水市自然就是桃花源般的凡间仙境了，再不然哪来溯至唐朝、当属一绝的“南溪号子”那“天籁之声”？

俗话说，有山的地方就有山歌，有云的地方就有梦想。云上水市当然属于那山恩赐的福祉，属于那云酝酿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