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

作者: 张文香2016年05月17日情感散文

有没有风,风好像来了啊。祖母的语气是惊喜的。

祖母在我的梦中轻呼,在等风,风来了,就可以扬场了,成熟饱满的麦粒就可以和浅黄色的麦糠分开了,行走在另一个世界的过世祖母,在我的梦中仍旧牵挂着自家麦子的收割。

关中渭河北平原,土地辽阔,一马平川,我的村子就在其中。村里地广,每个人头分有近二亩土地,我家五口人,十亩的土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基本没有现在边跑边吐麦粒的聪明收割机,都是靠人力收麦子,麦熟就在那三五天,所以啊,十余天的日子,经过饥馑受过饿的祖母,心里是火急火燎,怕夏日里说来就来的雷雨冲掉成熟的麦穗,还怕傍晚扬场时分没有风,麦粒躺在麦糠里回不来家。

夏忙的景象,在脑子里叠映。叠映的图片里,晚上拉麦捆的情景最为清晰,也许是因为晚上的凉爽,也许是天上有那么美的月亮。白天麦子被割倒后,被一捆一捆整齐地放在地里,像匍匐操练的士兵,将一垄一垄的麦茬地卧满了。拉麦捆的晚上,月亮在云里静静地看、悄悄地移,朦胧的光亮罩着忙碌的拉麦人。麦地里人影绰绰,大家都在自家地里场里穿梭忙活着,并不宽敞的生产路上架子车来来往往,空架子车遇见满载麦子捆的重架子车,会避让到路边,等看清对方是谁了,喊一声:还得拉几下?对方呼哧呼哧喘气擦车而过,回应一声:快了。有时,那些装车技术不熟练的小伙子,会把架子车上的麦捆子装歪,沿途歪歪扭扭走着,麦子也颤歪歪地感觉随时要掉下来,家人就在车旁边用铁叉顶着斜下来的麦垛,由于角度力度都在手中的铁叉子上,以至于这个人走路步履夸张奇特,好不容易盼到了自家场里松了手劲,麦捆山便轰然斜斜倒了下来。

祖母年龄大了,不能下地,在我们拉麦的晚上,她早早准备好油馍、菜盒子、绿豆稀饭等我们收工。我在地里推车子,水壶没水时回家提水,每次回去提水祖母都坐在家门口等着,我们什么时候收工,祖母什么时候起身休息。

麦捆子拉到场里第二天散开摊好后晒半天,下午拖拉机带着石轱辘碾两遍翻两遍,就可以起场了。圆圆的麦秆被碾成了柔软的麦草,麦草起走后,场里厚厚的一层麦糠裹着麦粒静静地铺满场地,像初生的婴儿,等待着最后的洗礼。不同的是,婴儿等着水的洗礼,它们等着风的洗礼,然后婴儿可以香喷喷地入襁褓,而粒粒饱满晶莹的褐色麦粒可以装入麻袋了。

傍晚起场时分,祖母一直望着前院里槐树的树梢,树梢在舞动的话,她就喜笑颜开。如果树叶纹丝不动,她就一脸焦急,隔会就走到村道,看有没有风吹过来。有时候,风也是有脾气的犟姑娘,月亮都已经明晃晃升空了,星星都在张扬地群舞了,风就是不来。祖母搬来小床睡在院中,静静地等风,等风习习地走到小院来,走到场里去,好让父亲扛起木锨去扬场。只要有一缕微风,父亲的木锨便会悠扬地扬起来,扬起的麦糠像雪花一样,顺风飘洒在较远的一边,形状像一把大扇子,而沉甸甸的麦粒,会像小冰粒急速坠下,呈一字形坠落在父亲的脚下,一层压一层形成一个整齐的山梁。

曙光中,父亲拉着装好麻袋的麦粒回来了,一车又一车,等全部的麻袋堆在家中,像一堆又矮又胖的土行孙簇拥在一起,祖母用没牙的嘴巴就开数了,至于昨晚她等风等到什么时候,只有天上的风知道了。

现在,我们都在外面过日子,老家的地早不种了,即使种,也是收割机边走边割,这边吃进去麦穗麦秆,那边的麦粒泉涌而出。人们坐在树底下喝着几瓶啤酒的功夫,麦收就结束了。

用不着等风了,我对手中的日历说,对天上的祖母说。即使有风刮来了,让它给您老人家吹吹凉爽吧,父亲和我们,都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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