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

作者: 周华诚2016年05月27日现代散文

“泥鳅啊,你也装不成金鱼吧。”

这首诗,叫《泥鳅》。

这只有一句话的诗,在日本,叫“俳句”。俳句,日本的古典短诗,十七个字音。俳句之神松尾芭蕉,他的俳句让人过目难忘。

“古池塘呀,青蛙跳入水声响。”

清寂,幽玄。此番意境,都市中人唯有神往而已。

再有,“树下肉丝、菜汤上,飘落樱花瓣。”

真美。既有生活的平实,又有物外的悠然。

这样的诗,我也会写。张口就来,“窗外稻谷黄,桌上一锅泥鳅真香啊。”

是在江山,一个叫大桥的地方。秋意高远的天空下,层层稻浪在涌。朋友拉着我,开车穿越树林田野和村庄,进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农庄。聊天,喝茶,吃花生。老板娘扎围裙,村妇打扮,洗手下厨去。一会儿呼喊小儿端一碟枣。一会儿呼喊小儿扯一把葱。小儿六七岁,尚未上学。半个多小时后,老板娘便端上一大锅来,顿时鲜香扑鼻,招引得众人腾地纷纷起立,伸颈近前细嗅,一个个争道,“香!真香!”

一大锅煮泥鳅。

乡野的烧法。几块豆腐,几把辣椒,一把小葱,柴火灶上炖了出来。可就是香。也再没有人说话,只顾埋了头吃那泥鳅。

泥鳅,水中人参,不寻常的一种鱼。

小时候,故乡水田里常见泥鳅。池塘,沟渠,溪流里,鱼儿不多,泥鳅不少。

孩童喜欢捉鱼,不喜欢泥鳅、螃蟹、小虾。泥鳅、螃蟹、小虾,在孩童眼里,属小玩意儿。鱼则不同。红丝棍,白条子,两指宽的小野鱼儿用柳枝串了一串,拎着走回家,一路收获小伙伴的欣羡和仰慕。

夏天近晚时分,天气闷热,池塘水浅,泥鳅纷纷探头到水面呼吸。

我跟着大人,拿一个印满牡丹红双喜的“国民脸盆”,下池塘泼水。水泼到沟渠,漫进稻田,把池塘舀干,泥鳅就噼哩啪啦在泥里钻。双手拢住,一把一把捉泥鳅。一个黄昏,能捉小半盆。

稻田中,也有泥鳅。黄鳝,泥鳅,那时都多。冬天阴冷,水田干透,泥鳅在泥下三十公分处冬眠。在泥面找到透气小洞,手指探入,沿洞往下掏,总能掏出泥鳅。有的洞里,不止一条泥鳅,有两条三条。

此近十年,泥鳅和黄鳝,稻田中几近绝迹。化肥和农药,把稻田中的蚯蚓都杀绝了,遑论泥鳅。

城市菜场,时常还能见到黄鳝泥鳅,却不敢买。电视上常有各种新闻,这个有毒,那个有毒,令人对吃惶恐。豆芽说是用尿素催长,泥鳅用避孕药喂大,谁还敢吃?怕此种泥鳅吃多了,再不能生育。

以前人生殖力旺盛,怎么都能生。现在生育居然也成了都市人的难题,怎么弄都怀不上。真不知道,这是要闹哪样?

那时的泥鳅,生命力顽强。扔在没有一滴水的干盆中,五六小时仍然能活。冬天干燥的泥巴里冬眠,结冰,春来化冻,泥鳅照样鲜活。这种泥鳅,放进塑料袋装一些水,扔进冰箱冷冻,冬眠。想吃了,拿出来,放冷水里解冻,泥鳅还能复活。

没想到,在大桥,泥鳅还有很多。大桥的泥鳅,是养殖,却是在清水里养殖。也不乱投污七八糟的催长药。只任它自由自在,自然生长。

自然的东西,自有其鲜活的纯正味道。

所以在大桥,还有泥鳅文化节。泥鳅有什么文化?吃的文化罢了。

大桥泥鳅的烧法,乡土人家常有三种。一是干煸,放雪菜和辣椒炒起来,尤香。二是慢炖,与香芋、豆腐、青瓜之类的一同慢火炖出,尤鲜。三是红烧,上好的黄酒和手工的酱油,放一点豆瓣酱,烧出来尤其味美。

其实,在大桥吃泥鳅,不必管这样还是那样的烧法。只要随便地走进一个农庄,跟村妇一样打扮的老板娘说,来一锅泥鳅。然后,就静静地坐,看窗外的稻浪,一层一层地涌。然后,聊天,喝茶,吃花生。

很快,桌上一锅泥鳅啊,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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