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之美

作者: 陈家萍2016年08月27日现代散文

立春、雨水过后,惊蛰即至。春雷乍鸣,一声声,惊吓了蛰伏于地下冬眠的昆虫们。虫们来不及伸个大大的懒腰,便仓皇出穴。它们以触角搭额,思忖着又一春的新动向。

泥土阵阵酥痒。

大地继续保持着广大的沉默。它以智者的淡定与从容,静静地等待种子的入土。

植物的种子奇妙无比。它以最不起眼的外部形态呈现,朴实无华,却又雍容揖让。它看似弱小,却又强悍到无穷大,它给苍生以最慷慨的馈赠和最丰厚的回报。它线条流畅,流线型,是土里的珍珠。它色泽纯粹,要么土黄,要么赤红,要么漆黑,一律内敛,素不张扬。它那么微小,却浓缩着最炽热的情怀,一粒一瓜果,一粒一世界。种子圆润如玉,却锋芒毕露,它有最温柔的尖锐,最尖锐的温柔。

小小的植物的种子让我如此着迷。我曾无数次将它们托在手掌心,反复抚摩,小小的种子蕴含了无数的玄妙,色香味尽在其中。花,在它的心上催放;果,在它的肺里成长。科学家已经证明了种子的能量有多惊人。种子还可穿越时空,莲的种子,可以存活百年甚至千年。

耕种的工具是犁铧,是锄头,是锹,是镐。经过反复的摩擦,铁器闪着铁器的光亮深入泥土的肌理与骨骼,农具在土地上行走,大地敞开它宽阔的胸膛,新翻的泥土,殷殷召唤着种子。我来了。种子迫不及待地从农人粗糙的手掌里跃下,像一条鱼扎入河流,像一只鸟扑向蓝天。经过长长一冬的挂晾,它终于躺在温润的地心。种子的心终于踏实了。大地母亲,用温厚的手掌,托起了种子,任种子深嵌肺腑。

古人祭天祭地祭祖先祭五谷,人类的精神深处,喧哗着种子图腾情结。据说,是上古烈山氏传人柱手把手地教会了人们种植谷物和蔬菜,他把小小的种子埋入土里,掏出大把大把的果实,收割了一箩一箩的谷物。那时那刻,众神肃穆,苍生狂欢。

犹如对谷神的祭祀,种子的入土最有仪式感,庄严,隆重,美丽。

被撒入土地的种子都是几经挑选的。饱满,晶莹,优质。农人无比爱惜种子。农人播种的姿势是虔诚的,表情端凝,眼神赤诚。

播种者躬着身,对着土地,对着种子,一次次施礼,下拜。这是对种子的特殊礼赞。种子载着农人对丰收的巴望,打一双双粗糙的手心滑落,跌入打好的坑里,然后被镐头掩埋。

种子入土,是恢宏的叙事诗,也是雄浑的交响乐。借助种子,苍生对大地表达着最完美的抒情。

当种子纵情地投入到泥土,当泥土对种子欣然接纳,泥土完成了与种子的激情拥抱与吻合,虫儿会舞动触角狂欢。种子含情脉脉,而又隐忍不发。种子在整合强大的心力,在磨练强大的心劲。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种子失去了日照与月华。黑暗如水,淹没了它。它以哲思的姿态打通了大地的筋脉。这是一种挣命。它在吸引水分,营养,它在积聚力量,伺机爆发。

是种子,总会发芽。

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种子爆裂了。尖尖的小芽,是贪婪的婴孩的嘴,吮啄着棉被般覆盖着它的泥土。禾苗钻出了土壤,向天空擎起两片嫩绿的叶子。娇憨的种子,以叶托腮,向天地莞尔。

种子有穿透黑暗的力量。它没有利剑和钢牙,却啃噬着泥土,通过自我爆破,将满腔热情伸向了苍穹。毕剥。你听,那是地籁之声。

我在抽长。种子欣欣向荣。

我在开花。种子笑语喧哗。

我在灌浆。种子意气风发。

我在结果。种子一往情深。

一粒种子,合着二十四节气的节拍,从春播的阵痛,一种走向秋收的盛大。种子通过绽放,抵抗着黑暗与掩埋的恐惧;通过花开果落,表达对人类的知遇之恩。种子,以最高级别的赠予,启迪着人类的智识与性灵。

大音稀声,大象无形。种子之美,美在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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