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道别的夕阳

作者: 马未央2016年09月30日情感散文

长安区兴隆街道人的家园和土地,正在上演一场现代性的换装。

两年以前,拥有自己房屋住宅和比血肉还要亲的土地的兴隆街道人,将土地和田园置换为韩国三星的投资项目,以后的几年间,原来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不再会是庄稼,原来的家园也不再有熟悉的熙来攘往。一座现代化的也许是白色的庞大工厂会逐渐显影在这片土地上。故园的主人们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搬离,在政府安置的另外的一片土地上重新建设自己的现代化的家园。

这一切,被王润年“盯”上了,于是就有了上万张照片,随后又有了《故园三部曲》的第一部《故园背影》。当人们继续在崩塌的边缘平静地生活时,他成了唯一凝视眼前景象的人。采样、探究、拍摄、重访、挑选、组织、排列、他用影像捕捉消逝,随后孕育出了《故园三部曲》之二《故园落日》。

这次,王润年先生是从黄昏出发的。黄昏是生命状态。苏珊桑塔格说:“日暮时分——这不仅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天中色彩最为丰富的时候,也往往是忧伤的代名词。”引人眷恋的夕阳,末名的黑暗,一切将尽的子夜。最终,是重又回到生活原点的清晨。生命的旅途就是在走向暮色又走向黎明继而又走向暮色的巡回。而黄昏就是这循环中短暂的休憩。王润年先生的黄昏影像用不那么正式的手法于一瞬间捕捉到的正是生命状态的一种真相:难得的凝滞和静止。虽然一切看上去都是运动:天空下的树木、人们衣服上的褶皱、吊瓶里正在下滴的药液、吹乱了头发的微风、树木流动的光影,然而,在这种流动中,静止才是真相。帘幕中间端坐着对着镜头安静地凝视,在病床上瘫软着一动不动;老夫老妻错落地坐在堂屋;随意落座在矮床上空洞地看着电视机;在简陋的屋顶下或蹲或坐地享受迟来的晚餐;毫无戒备地将身体散摊和舒展在土炕上;甚至是做女红、擀面条、或者是用鸡毛掸子擦拭着祖上的遗像,这样的动作,都含着放松休憩和静谧。在静止中有一种微观权力的运作,那是看似静止的动态内部的细微的冲突和矛盾,是完好与破损、传统与现代、安全与危险、平静与躁动的博弈。

黄昏是故园的属性。乡土的故园,白天呼喊着成为废墟,而在黄昏时刻休息暂停,但正像倏忽而至的黑暗一样,只用一个手指轻轻地触碰,便继续剥落或者干脆轰然倒塌。乡土不仅仅是社会的等级和民俗特征,也是井然有序、相互生成而又各自自由的生活经验、历史记忆和生命形态,而这一切,作为一个大的意义体系和生命体系正在不可逆转的消逝。而王润年正在用凝视,抵抗对这种消逝的遗忘和忽视。

王润年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礼貌地笑着,温和地等待着你,这与他的影像的多义性和批判力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这次他在影像中突出使用了帘幕和镜子的意象,窗帘、门帘、镜子、玻璃窗,也许他想提醒我们,即使是他深入内部看到的故园,也不过是一个镜像而已,而他对故园变迁的诘问和回答,同样是开放的并未完成的。

照片传递的是整个的过去以及正走在无情地变成过去的道路上的现在,低声道别的夕阳过后,风景就将沦陷在黑暗里。感谢王润年,让我们可以以美学的眼光,观看这个特定地点的过去,观看它的消逝,观看它的容易被人遗忘和忽视的那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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