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塘埂上

作者: 杨莹2016年10月09日现代散文

水塘是江南农村特有的屯水洼地,大大小小、方方圆圆,没有规则地点缀着大地,滋养着禾苗。蒲塘是千千万万池塘中极其普通的一口,只是与村子周围的众多池塘相比,又显得大多了。一百多亩的水面,有深宕,有浅滩。浅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沼泽与农田相连,水中稀稀疏疏长着几十棵柳树。那些柳树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大遒劲,极像沙漠里的胡杨。春夏之季,远远望去,就像水面上漂浮着一蓬蓬的绿,枝条飘舞;秋冬季节,落叶飘零,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挺立风中,像一个个垂暮的老人,让人感到寒风的肃杀。

邻近村子有一条长长的挡水埂,宽宽的,上面的泥土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得光溜溜的。塘埂高出水面好多,四周很空旷。埂下有水码头,供人们担水淘米洗衣,偶尔会有几只鹅鸭在水面划过,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每到夏天的夜晚,村上的老老少少都会汇聚到塘埂上来纳凉。日头一落山,最先上场的是“小把戏”,他们搬来竹凳竹床抢占着有利地盘。接下来是那些忙完了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才出来的人。还有些人干脆把晚饭端到埂上来吃。那时候农家的晚饭大都是“炒米茶”。“炒米茶”做起来很方便,把米淘了在锅里炒熟,放上水烧开就成了,吃起来爽口、解渴。也有的人家吃“炒屑”,“屑”是谐音,准确地说是“炒面”,家乡人把面粉叫“屑”。“炒屑”是用刚打下的新麦放在锅里炒熟后磨成面粉,然后用开水调成“糊糊”一样的形状。因为没有去掉麸皮,面粉很糙,吃起来难以下咽。这吃食往往是青黄不接时用来充饥的。当然,现在也有人吃这种“麦糊糊”,只是吃的时候加了油和蜜糖之类的精细营养品,成了一种健康食品。农家还有“摊粑粑”的习惯,这种吃法也是图个简单,是用碾好的面粉和水调开来在锅里摊上薄薄的一层,摊的时候要先在锅上抹上油,有条件的还在面粉上撒上葱和白糖,吃起来喷香喷香的。

这边的人还在悠闲地吃着,那边的故事会已经开场了。闲不住嘴喜欢讲“古经”的老人一落座,就会被人团团围住。他们“讲古”可没有章法,常常是即兴表演,东一榔头,西一棒棰,云山雾罩的。一会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一会是狸猫换太子;一会是薛仁贵征东,一会是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一会是朱皇帝落难,一会是赵匡胤黄袍加身。那些事、那些人,就这样在民间被一代代人口口相传,成了我们孩提时代最早的文化启蒙……

我还记得那时候有“喊风”的习俗,塘埂上也不是时时都有风的,远处的树梢纹丝不动,耐不了燥热的人就亮起嗓子“喊风”。“大风凉小风凉,老天快来帮帮忙……”孩子们歌谣似的喊上几遍,有时候风就真的来了。

那些个夜晚,我常常独自沉浸在那些梦幻般的故事里细数繁星,对那条阻隔牛郎织女的银河产生了无限的遐想。奶奶摇着蒲扇经常对我说:“天上有多少颗星,地下就有多少个丁;天上掉下一颗星,地下就会少一个人。”于是,我就仰起头一颗颗地数着、一颗颗地认着。启明星、北斗星、牛郎织女星……这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我呢?到现在也没有答案,只是奶奶的身影一直在我的心中,越久越清晰。

慢慢的,四周静下去了,草尖上起了露珠,虫鸣有一声无一声地拖着长音,远处传来低低的蛙鸣。大地开始疲倦,纳凉的人立起身慢慢地向村里走去,也有些人就在埂上进入了梦乡。

如今的生活好了,家电早已下了乡、进了家,纳凉渐渐地离我们远了,埂上的吃食、讲古的老人、喊风的歌谣成了乡村的记忆。又逢盛夏,当我躲进城市的高楼,享受着空调送出的凉风,乡村的纳凉风景却定格在脑海深处,使我魂牵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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