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我的饥饿

作者: 周海峰2016年10月14日情感散文

我上小学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村上几百人在一个大锅里搅勺把。

我的肚子里像有个饿鬼在作祟,照得见影儿的连皮糁子进肚一会儿,就听见咕咕咕一阵叫,食物就被掏走了,没到下顿饭,恶鬼的手早从喉咙里伸出,抓挠得我孱弱瘦小,面无血色,并以此给我捡了个“黄面瓜”的外号。我那时十分厌恶这个外号,就不断诅咒饿鬼。

有一天,我从一个同学手里借了本《儿女风尘记》拿回家读,谁知这一读饿鬼不捣乱了,直到母亲喊我吃饭时,我还抱着书本。母亲看着我的憨态,疑惑地问:“看那能充饥么?”我不做声,只是点点头。打那以后,我在本村两位中学生的帮助下,每周都能读一本长篇小说,这些书是《高玉宝》《苦菜花》《林海雪原》《新儿女英雄传》《铁道游击队》《烈火金刚》《铁流》《童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为了弄到这些书,我把母亲给我烙的菜馍常塞给为我借书者。为了看书,我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除过上课,在路上行走时抱着书;晚上,借着母亲纺线时那盏昏暗的煤油灯看书。雄鸡不知什么时候啼鸣了,母亲捱不过睡下了,我还依然在看书。尽管我对书中的一些字还认不全,但我读得入迷,读得投入。第二天早上,母亲唤我去学校时,眼屎糊了眼睛,鼻孔里吸满黑烟,干燥的喉咙里一吐就是一滩黑色的粘液。额前的头发被油灯烧焦了,眉毛焦了,我也不觉得。间或几天或一段时间不看书,就像有另一个饿鬼在作祟,让我痴呆、惶乱、坐立不安。由于通宵读书,瘀肉布满双眼,玉翳遮住视线,严重的眼病使我不得不暂时辍学。家贫如洗,医生看不起,母亲叫我拔了把谷叶,分开我的眼帘,用谷叶来回拉动。谷叶细小的刺儿划破了瘀肉,血水洇渗出来,母亲用洁白的棉花擦洗后,就叫我躺在土炕上静静地休息。于是我的大脑里便出现了书中那一幅幅威武雄壮的场面,可歌可泣的场面,皆大欢喜的场面。而更多的是许多普通人物不幸的遭遇,多舛的命运。也就是在这种回忆中,我恍恍惚惚睡去,朦朦胧胧醒来,当我起身时,双眼便被粘稠的分泌物如胶般糊严了,双眼睁得好苦好痛也难开启。母亲这时就俯下身,用舌头在我眼皮上舔着,时不时吮吸一下那被唾液慢慢润化的分泌物,吮吸多次,分泌物净尽了,我的双眼便轻松地睁开了。这时,柔嫩的太阳光从窗口射进来,我看见一副深情而慈祥的面容,那面容一片光亮。母亲见我睁开眼睛,就把一本书递给我,那是高尔基的名着《母亲》,我的泪水一下湿了眼睛。要知道,这是我渴望读到的书,村上一个在外工作的人家里有这本书,但从不外借,母亲用奶水为他家喂养婴孩方使我如愿。

困难的日子里我读了不少书,但我自己并没有几本书。多年后,当我踏上文学之路,有了满满一橱书时,回想起饥饿的童年,回想着舔犊之情的母爱,顿觉沉重内疚,并力求从峥嵘岁月的重压下透出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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