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歌者

作者: 周太舸2016年11月26日现代散文

大眼,阔嘴,无明显脖颈,多穿一身青衣,天生一副好嗓子,这就是我。人们叫我青蛙,川北人也叫我蛴蟆。我是乡村的歌者。

随着惊蛰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我那池塘边、田野里的同类们,便渐次从变软了的土壤里拱出来,睁开蒙眬的睡眼,打一个哈欠,伸几下懒腰,开始唱起了几声千古流传的歌谣。

农人听到我们在春天最初的歌声,心里一喜,来了精神,稍稍歇息了一冬的手脚,又可以大干一场了。便吧嗒着旱烟,到田间地头转转,心里盘算着春天的农事。还找出锄头、镰刀、犁铧等农具,磨一磨铁锈,让这些农具使用起来更锋利,更牢实。

夏天,我们青蛙家族特别庞大,因此有了诗句“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尤其是夜晚,我们起劲地歌唱,虫子们起劲地伴奏,歌声成了一锅粥。比作粥,不是乱,而是粘稠。粘稠的歌声一夜夜地涂抹,山村便有了满眼的浓绿,便有了浓绿的情趣。

农家小院里,池塘一样装满了皎洁的月光。月光如水,孩童们快乐地嬉闹追逐,像一尾尾游来游去的鱼儿。偶有几只萤火虫飞来,孩童们的兴致马上转移,嘻嘻哈哈地追着萤火虫。孩童们玩累了,便缠着妈妈或老祖母唱童谣。听着我们的歌声,妈妈或老祖母随口就来:“小青蛙,呱呱呱。圆眼镜,大嘴巴。捉害虫,顶呱呱。爱唱歌,顶呱呱。唱累了,跳进水里找妈妈……”听着听着,孩童们在妈妈或老祖母的怀里,响起了香甜的鼾声。男人们坐在凳子上,呱啦的话题多与农事有关,恰如一首词写的那样:“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蛙声,我们的歌声,陪伴着农家小院的夏夜,农家小院枕着我们的歌声入眠。

小河边,这边一声“呱”,那边马上回应两声“呱呱”。嘿嘿,那不是我们的同类发出来的,是人类青年男女模仿我们的歌声发出的约会暗号。果然,一对青年男女披一身月光来到柳荫里,拉着对方的手,凝望对方的眼,然后久久地拥抱。拥抱过后,男子轻轻地唱:“哥是荷叶妹是蛙,荷叶想给青蛙一个家……”女子轻轻地接道:“荷叶下青蛙成双对,只要哥哥不嫌弃妹……”甜甜的情歌声,就像小河里的水轻轻地流淌。人类的青年男女,以我们的歌声为谈情说爱掩护呢。

我们的歌唱方式是合唱,只要有个同类起头,我们就会放开歌喉唱。乡村一些半大的孩子,对我们的歌唱十分好奇和着迷,拿着火把,带上竹篓,趁着月色,来到田间,逮几个我的同类放进竹篓里,然后静静的想听我们唱歌。同类们在竹篓里吓得上蹿下跳,哪还有心思唱歌?孩子们无奈,却不恼,又把同类们放了,因为他们从小就明白,我们可以给庄稼捉害虫。

我们为人类歌唱,帮人类捉害虫,人类把我们看作好朋友,可我们也因人类中的个别人而蒙受屈辱。相传清朝年间,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袭击了川北人,让川北人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之中。病急乱投医,人类的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一位所谓的得道高僧来到川北,给人们指点:此瘟疫乃蛴蟆所致。于是,这场瘟疫被称为“蛴蟆瘟”。还好,川北人在瘟疫这件事上没有完全犯糊涂,蛴蟆是人类的好朋友,咋会危害人类呢?高僧不会料到,川北人其实挺聪明的,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用竹篾编成蛴蟆状,用嫩竹制作蛤蟆灯。到了正月十四这天,随着夜幕徐徐降临,孩子们摇着嫩竹唱童谣:“嫩竹长,我也长,我和嫩竹一样长。嫩竹高,我也高,我和嫩竹一样高。”大人抬着竹蛴蟆,举着蛴蟆灯,孩子们又唱着童谣:“蛴蟆公,蛴蟆婆,我把蛴蟆送下河……”夜色里,祭祀的烟火璀璨,歌唱的童谣清脆,蛴蟆灯队伍像一条火龙在田间和河边蜿蜒游动,场面热闹非凡,蔚为壮观。

我们真感谢川北人,也真佩服川北人。川北人非但没有把我们视为“瘟疫”,而且久而久之,还把每年的正月十四演变成了蛴蟆节,成为了川北人一项重要的民俗活动。

如今,久居都市的人们开始怀念我们的歌声,跑大老远去寻找我们的歌声。

我们是乡村的歌者。

但愿人类能在美丽的春夏之夜枕着我们的歌声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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