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

作者: 吴清华2016年11月30日来源: 西南商报情感散文

我梦见在奔跑,朝着一艘破木船,许多黑色的脚涉水而过,那些布满茧子的大脚,有蝴蝶飞出来,旖旎而沧桑。

多雨的清晨不见阳光,潮湿的空气混着不具名的花香,我睁开眼,隔空而过的飞机钻进云层。空气在慢,风在漫。

像花圃里缓缓挪动的蜗牛,像土墙上伪装自己的蜥蜴。嫣红色的桐花儿烂了,七零八落铺在青草皮上。

南国的人惧寒,二十几度的气温时已经穿上了外套。

我走在人潮攒动的鱼市上,自行车的铃声和摩托车的突突声格外分明。清早九点半的鱼市,都害怕错过鲜活的基围虾和鲍鱼仔。当地渔民嘴唇颜色较深,在竹编的斗笠下特别显眼,就像开在院墙外的紫色喇叭花,随着阳光起伏。窸窸窣窣的步子沾着路面的积水,和着鱼腥味儿溅到裤脚上,那些黝黑的脚粗糙干裂,脚趾头大而扁平,指甲盖又厚又黄,突兀的露在拖鞋外面。

这便是渔民的脚了。就像那些花花绿绿的渔船,船头扁平,甲板很窄,上面堆满了渔网和浮标,船体刷上明亮的橙色,经年日久,掉了漆,又匆匆补上,船舱的四壁,大风天应该咯吱作响了罢。

又如何,再大的暴风雨也抵不过一个空酒瓶吹出的咕咕声。

我喜欢渔民的笑,单纯而肆意。似乎手里雀跃的不是鱼虾,是七彩的泡泡,里面有欢笑的影。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不曾经历,那些退潮后耷拉在礁石上的海藻,风雨中忽明忽灭的灯塔,都是烈酒后的幻影。唯有箩筐里白色的鱼鳞,才能在黑暗中生出璀璨的光。

贫瘠的生命是没有光的。贫瘠的人不会笑。活成一尊高贵的塑像。我在钢筋混凝土的国度见过这些塑像,他们或埋头划拉着手机,或皱眉敲打着电脑,甚至坐在一桌丰盛的佳肴前,提不起一丝食欲。

生活富丽至此,你竟感受不到自己活着。脚踩在地上,若是触不到大地的柔软,又怎会想要奔跑。

有吃有穿,娃有书读,就只盼着天气好。这是我听过的最幸福的一句话。渔民说这句话的时候,用扁平的大脚板轻轻打着节拍,他刚从早市回来,数着皱巴巴的零钞,哼着变了调的老歌,海港有风,吹得他脸颊潮红。

所以我此刻特别想要靠近这片海。这片神秘的孕育着幸福的海。

没有更迭的四季,只有起伏的潮汐。适合想象。

做个有船的自己。在花开不败的南国,能够独自掌舵,累了便随意停靠在某个码头的洒脱。飞舞的海鸥变得短,卖唱小伙的歌声也短,夜也短,漫天的星光不闪烁,照片也短。

我骑着自行车短短地滑过海岸线,街灯在远处浮动,椰子树的剪影也短。寻了一条陌生的路,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巷子里的狗扯着链子跳,啤酒瓶碰撞的声音和锅里汤汁溅到炉盘的滋滋声混在一起,回忆变得很长。

米也长,油也长,他的胡茬也变长。母亲的白发染到耳际,眼角的皱纹也长。

生命里所有的真实。

我数了数掌心的纹路,在南国潮湿的空气里,多出一层细密的汗。生命里缺少的和错过的,不过是岁月里的一阵海风,带着咸湿的气味,吹过了,就干了。唯有起伏变换的潮汐,和沙滩碰撞的真实,才是我赤脚而过的印记,赠与我粗糙的磨砺,深浅不一的回忆,才让幸福变得如此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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