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条汉子

作者: 徐建英2016年12月22日来源: 襄阳日报情感散文

我爹脾气好,在村里处处让人,连小孩子都敢欺负他。

我家养着一群鹅。具体什么时候养起,爹辈,爷辈,还是爷的爷那辈,我真就不知道了。

我们湖村有个大湖,临湖而居最大的好处就是好放鹅。一大清早把鹅放出栏,撒些吃食,然后往湖中一撵。看着这群红喙白毛的鹅们在湖里嬉闹,我就在岸上吼:“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一次,在清点收湖的鹅时,我爹发现少了一只。天都黑透了他还心急火燎地点着松子灯沿湖找。最后在湖岸一个沟壑里找到一堆鹅毛,我爹捏着它们整夜没合眼。鹅们并不是只懂得日复一日在湖里嬉戏,收湖后会很争气地在鹅栏里落下一堆蛋。我家就是靠这一堆一堆的蛋,换回一年的油盐酱醋茶以及爹的烟丝、烟袋。

失鹅事件后,我爹通过明察暗访,终于把偷鹅贼锁定在湖村闲汉刘二身上。虽然刘二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却从不种田、殖养,家中泥墙茅顶,大雨大漏,小雨小漏。他白天望太阳,夜晚看星星,却终日里小屋往外飘散肉香,捣得满村小孩缺油生锈的肚子里馋虫翻搅,哈喇子满襟。可我爹无凭无据,空口白牙说不出子丑寅卯,只好干咽气,一狠心高价买来一条头大耳尖身健硕的狼青灰灰。

自灰灰来后,那些有意走近大湖的人,看到灰灰站在湖边,虎视眈眈地吐着长长的猩红舌头,望而却步。

刘二在湖村到处给我爹扣帽子,说他私占公湖。我爹因此招了不少口舌,只得苦着脸把灰灰锁在后院。灰灰一上锁,我家的鹅就受伤。收湖时,在我爹焦躁的目光里,有鹅拖着跛腿跌跌撞撞地栽进鹅栏。我爹心疼,红着眼、青着脸围着湖跳脚大骂。骂完,就绕着刘二紧锁着的大门,转了一圈又一圈,当晚又把灰灰放了出来,并把自己的口粮塞进了灰灰肚里。

肚里有了口粮,灰灰更卖力了。只要鹅在湖中扑通几下,湖岸上的灰灰就会“汪汪汪”地吐着猩红的长舌一路狂吼奔向湖边。到了夜晚,灰灰睡在鹅栏边,每有动静,就从院前吼到院尾,一栏的鹅也跟着嘎嘎嘎地奏起平安曲。我爹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门心思搁在了庄稼地。

一夜,我家的鹅又丢了。我爹百思不解,整夜灰灰一点动静也没有,这鹅怎么会丢呢?但我爹对谁也没提丢鹅的事,只是每到夜里,就悄悄藏在鹅栏边。

半夜,我家的院里被扔进来一个包子。灰灰一骨碌爬起来,一口吞下。跟着,一块接一块的肉骨头,也被扔进来。月下,我爹看得真切,都是些鹅爪鹅头鹅骨架。灰灰吃完舔舔嘴,悠闲地在院里走了几步后,腿一歪,躺在地上酣睡,直气得我爹在鹅栏外狠着捏裤腿。

院门开了,我爹就看到刘二蹑手蹑脚进了院。然后,轻手轻脚绕过灰灰靠近鹅栏。当他的手伸向白鹅时,我爹大吼一声,提着榔头站在了院门前。灰灰醒了,一抬眼望见怒气冲冲的我爹,怯怯地爬起来,向正想攀墙而逃的刘二冲去。一见灰灰,刘二忙往鹅栏里逃。小小的鹅栏里,一时鹅飞狗跳人窜,剧烈地晃荡起来。

随着一声尖叫,灰灰拐着一条血淋淋的腿冲了出来。刘二满身是血站在慢慢倒塌的鹅棚口。我爹急喊:“闪,闪,刘二你狗日的快闪……”一边喊,一边提着榔头向刘二跑去。刘二看到我爹向他冲来,抄起慢慢倒塌的鹅棚栏向我爹挥。我爹用榔头撑上鹅棚口,就势把刘二推了出来。刘二屁股在棚外落地那刻,倒塌下来的鹅棚柱不偏不倚砸在我爹来不及挪开的左脚后跟上。

刘二捡回一条命。

从此,我家的鹅再也没丢过。

从此,我家多了一只跛右腿的鹅,一条拐后腿的狗,还有一个瘸着左脚的我爹。

为此,我常遭小伙伴们“跛拐瘸”的奚落。每当我被气得耳红脸青垂头掉泪时,刘二就骂:“羔儿的,笑啥?葵他爹是英雄!救人的大英雄!羔儿的谁再笑看大爹我不扁断他小崽腿!”

葵是我。之后,真没人笑我了,倒是有人经常问:“葵,你爹是英雄吗?”我不知怎么作答,只是使劲地猛点头。因为大人都说:“葵他爹还真是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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