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山外

作者: 林琼2017年03月17日来源: 湖南日报情感散文

英雄和菩萨都是好人

我看到奶奶,她静静地站在千秋寨顶上,喃喃地说些什么,我没听清,甚至于她的神情,我同样没看清。张口喊声:“奶奶!”忽觉奶奶去世已三年,惊醒,一阵凉意从头麻到脚。千秋寨,阁楼,故事,生死,这些词从枕头上滚了下来,伴着我睁眼至天明。

我于千秋寨的熟悉,正如我熟悉的奶奶。父母生下弟弟后,我就跟着奶奶住在阁楼。奶奶说,她喜欢阁楼,阁楼干净,冬暖夏凉又透气。我也喜欢阁楼,因为阁楼里有奶奶,更因为奶奶的肚子里藏着一肚子的故事。有三娘教子,有岳母刺字、有薛平贵、有薛丁山,有杨再兴、江忠源、刘坤一……

奶奶的故事像一口深邃的井,源源不断,取之不尽,让我常常沉在里面出不来。好早,我就把自己洗刷干净,躺在床上等奶奶。奶奶讲故事,跟现在央视的某个讲坛很像,故事讲一段落后,她就长叹一声,然后进行总结,最后,我就在总结声中酣然入睡。

每月的初一十五,奶奶必去一个地方——千秋寨。从家到千秋寨有八九里山路,步行一个半小时。寨子建有百余年,古朴庄重,香火茂盛。奶奶在团蒲上跪下,嘴里念叨保佑一家大小身体健康,六畜平安,不变的一句就是,保佑竹子狗样牛样,学习好,有出息,考上大学,走出这片山。

我一直很疑惑,奶奶说杨再兴是一个英雄,可奶奶又说杨再兴是菩萨,到底英雄和菩萨有多大的区别,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问奶奶,奶奶答:英雄和菩萨没有区别呀,他们都是好人!

一盏茶的工夫

奶奶一直希望我能走出这片山,有幸福的生活,有稳定的工作。每次回娘家,我都不敢告诉她。我现在工作的地方,就在湘西南边陲,一座叫崀山的山里面。

如果和奶奶讲崀山,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崀山有多美,而是山上现在还有好汉吗?历史上,除了文人骚客,崀山人对家门前这一片浪漫的山水并没有过多地留意,这里多的是揭竿而起的山民、锄暴安良的绿林豪杰。如数家珍般,搬出他们的名字:杨再兴、江忠源、刘长佑、刘坤一、石达开、雷再浩、李沅发……

不管是敢抛头颅洒热血的农民义军,还是齐心协力的楚勇,说到底都是喝一条江水的汉子们,却为着他们心中所向往的生活而战,谁对谁错,历史的评论亦不一致。晚清时期,对崀山人来说,山中留下的苦难记忆太多太深,而这一切都源于山那边出了个洪秀全,而山这边出了个江忠源。从崀山招募出去的楚勇以及义军在各个战场上都死伤严重,几年下来,在崀山的各个村落,常常是村村在招魂,家家在化纸,处处是一片悲伤的气氛。

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难,所以理解不了。这些苦难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赖以生根的文化。

也许,崀山这个御赐之地是注定无法安静存在的,就像新宁这座意为“新之宁也”的小城,无法带来安宁一样。好在,扶夷江的水一直这样流,崀山的山一直是这样青,而我们崀山的人则世世代代山人互养,入骨入髓。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让陈国达教授完善其“丹霞地貌”学说,并称之为“丹霞之魂,国之瑰宝”,才能让着名诗人——艾青,发出“桂林山水甲天下,崀山山水赛桂林”的叹咏吧!

奶奶希望我走出大山,可我却习惯了小城。在小城,有一幢挂着红灯笼、依着扶夷江的小木楼。周末无事,我常和三两好友去那品茗聊天。

一盏茶喝完,菜便上了。目光越过江面,只见远方的山若隐若现,此时,星星点点,往事,或快或慢地浮上来,一波一波的。其实,人生浮浮沉沉生生死死,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所有的一切最终都随江水而去。

奶奶希望我走出山外,但我仍在山里。奶奶故事中的那些人物也走出了山外,最后又都回到了山里。刘坤一落叶归根、江忠源魂归故里、杨再兴有阴宅千秋寨……我们在命运里走来走去,最终却回到出发的地方,出山是历史,回来是宿命,这样的宿命,我们都逃过,但谁都逃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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