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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与鸟

作者: 韩嘉川2019/12/27现代散文

黄昏时分在山道散步,有鸟儿斜刺刺地飞过,想来那是必要的警觉,要与走来的人类保持一定的距离。“隔着弹弓射程的距离”这是我的一首写鸟诗中的句子。

用弹弓打鸟,这在我童年与少年时代极为常见。如我一般的半大小子,捡一些大小合适的石子儿揣在兜里,在山林里转,看到落在树上的鸟儿在射程之内,便掏出弹弓,眯起一只眼睛,嗖的一声石子射出,在鸟儿还没有反应的时候已经被打下来了。孩子们嘴馋,“宁吃飞禽一口,不吃走兽一斤”,是从老人那里听说的。打鸟归来,用蓑衣草绑几只鸟在手上提着,那是非常荣耀的。鸟儿有灵性,而且我认为鸟儿也是有记性的,不仅是个体的记性,且是族群的记性(它们之间肯定有某种方式相互传达或转告信息)。在大约相同的区域里,当半大小子再走近时,它们便会警觉地迅速逃离。

与人“隔着弹弓射程的距离”是安全的,我相信鸟儿有这个辨析能力。“我知道铿锵的音韵/和透明的、无法逃避的节奏;/但我也知道,/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与黑鸟有关。”这是[美] 华莱士·史蒂文斯《观察黑鸟的十三种方式》(西蒙译)中的诗句。

不知道盛开的槐花是否与鸟儿的食物有关,想来暮春麦子还没有泛黄的时节,鸟儿的食物并不十分乐观,昆虫及草籽儿都还未出现在它们的视野,槐花可否用来啄食尚不清楚。道是人类要采了槐花回去食用的,从初露骨朵时便有人采摘,直到漫山遍野雪一样白成一片,一些被折断的树枝便是佐证,甚至有的小树被攀折得惨不忍睹。菜市场、超市里也有卖的。槐花有凉血止血、治疗高血压、解酒的功效;槐花可以炒鸡蛋、煎蛋、清炒、凉拌,包饺子包子,做槐花粥、槐花鸡蛋汤,甚至可以晒干了做槐花茶等等。甜兮兮的味道里有一种山林的清香,那是我成长期永远不能忘记的滋味儿。放学回家的路上,如果经过有槐树的小树林,一定会爬到树上采了吃,直到吃的胃里泛酸水。不知道现在人们采摘槐花是否在回味青少年时的滋味儿,但被当作主食天天吃,人们的脸儿真的是绿的。

邻居有个刚满月的婴儿,白天黑夜总是哭。过去看时,七八岁的姐姐抱着大头婴儿坐在锅灶前,锅台上有一只碗,碗里是清水煮槐花,锅里也是煮槐花,一星粮食味儿也没有。婴儿的妈妈躺在炕上奄奄一息,干瘪的乳房早已没有了奶水。邻人忙回家搜寻一把地瓜面熬成糊糊,抹进婴儿的嘴里,婴儿不再哭,挣大了眼睛看邻人——这是我妈妈讲的往事。吃多了不掺粮食的洋槐花与叶子,人的身体会浮肿。防疫站的人穿着白大褂,挨家挨户的进行普查,人们卷起裤脚,露出看上去白胖胖的腿,指头按下去是一个深深的坑,且许久不能反弹;也在我五岁的腿上按下去……因而我想,人尚且在困难的时候吃洋槐花与叶子,鸟儿在春季食物不是那么丰富的时候,焉能不吃山林中铺天盖地的槐花?

麻雀,在北方也被人们称作“家雀儿”。它们群飞群落,时常看到十几只齐整地栖落在电线上,被诗人称作五线谱。记得曾看到小学语文课本里,有下雪天用簸箩扣麻雀的文字与画面。详细讲述是,将雪地扫出一块与簸箩大小相当的干净地面,撒一把谷物,然后将簸箩的一边用短棍撑起一掌高,短棍下端系一根麻绳,另一头牵在孩子的手上,孩子躲在半掩的房门后,单等麻雀飞到簸箩下觅食时,猛一下拉动麻绳,将鸟儿扣在簸箩下……民谚道:老天饿不死瞎眼的家雀。既然将其称作家雀,显然这种生灵与人类的关系是密切的;且连老天都不忍泯灭的生命,而我们的孩子怎么能用簸箩下的谎言来诱骗鸟儿呢?稻草人,是庄稼地里图腾式的标志,认为鸟雀在庄稼成熟的时候,飞来飞去啄食谷粒。因此,竖起稻草人用以保护庄稼颗粒归仓。因为啄食谷粒被与苍蝇蚊子老鼠一起定为四害,人们约定了日子一齐上阵,在街道上房顶上田野里敲打金属器具挥动竿子,不让飞鸟降落。不仅要累死它们,而且要将其灭种。不曾想,转过年来蝗虫成灾,惶惶大地颗粒无收。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辞世于1955年,他写下“我知道铿锵的音韵/和透明的、无法逃避的节奏”与“都与黑鸟有关”的诗句,许是巧合,也许诗人真的有神性。蝗灾是消灭了麻雀之后的事,据经历过那个灾荒年的老人回忆,在田野里张开布袋子,不一会儿就飞满了蝗虫……总不能说,吃谷粒(粮食)的不是好鸟,而只吃昆虫不吃谷粒的才是好鸟。

在有的地方鸟儿不怕人,且与人有亲近的举动;而有的地方,鸟儿却有群体性的警觉,多少年过去了,依然与人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工作单位的邻院有一片竹林,每当天色擦黑,夕晖将教堂的钟楼与高度不平的房顶勾勒出金边的时候,鸟儿们便飞进林子里,叽叽喳喳的叫声响成一片,想必是在交流各种信息。如果有脚步声,哪怕声音微小,鸟儿们便会闭声息气,不再做声;等脚步声远了,叽喳的声音会再度响起。这成为一道景观,有同事专门带了孩子来听鸟群的叫声。

在鸟儿的基因中,早已与“家雀儿”这个名称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