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箩

作者: 郁敬湘2016年01月23日短篇散文

朋友到溧水的某工坊做客。

工坊的女主人4年前果断给自己办了内退,去溧水置办一块土地,一切随之风生水起:她用外贸公司总账会计的智力,规划、造屋、建厂、种草坪、起围墙;她用贤内助的精神,照顾丈夫开设工作室、日积月累地,草坪上立满了栩栩如生的塑像,挑高画室四壁气宇轩昂地悬挂着浮雕,开放私人陈列馆指日可待;她还用村妇般的热情,植、栽花、养狗、喂鸡,甚至还在围墙外,沿左右搭建两个大棚种植有机蔬菜,左侧大棚请的是当地大,在右侧大棚种菜的是一位大爷,女主人置办了一座台秤,每天对出品的蔬菜过磅登记,给左大妈和右大爷实施绩效考核。

在这个近乎传奇的过程中,女主人真诚好客的秉性一如既往,工坊的厂区后排是她生活的灰色小楼,大小客厅、乒乓球室、书房、酒窖、家庭影院……一切这个时代流行的高档生活功能都有,却都用极其简朴的方式存在,木质为主、近乎裸着,简朴如前世的故乡,客人进门不需要换鞋——女客人能在裙装下面保留与之相衬的高跟鞋,这份闺蜜般的体己,我很领情。

我着高跟鞋踏上她家平缓的弧形楼梯,经过道、家庭厅,在茶桌旁落座,目光所及,就是一间亮的岛式厨房,安置了烤箱、消毒柜、排油烟机、咖啡机……我叫不出名称的一应炊具,大小3台冰箱正“荷枪实弹”!

我们自动落座,北窗外有一小片人造风景,全都按照女主人的心意造就,树木花果、水流草地,随意而殷实地排布,如女主人早已为我们布置好的茶桌。水果、茶点、梅干,用宜家的器皿盛了;3套6位的茶盏早已温过,从屈臣氏购进的桶装水在电热陶炉上滚过,降到相宜的温度,相继冲泡,金骏眉蛊惑人心的酒红、铁观音沉着大度的清香、地产绿茶平易近人的叶形,一场茶宴开席了。

轻歌曼舞地聊:

聊一位新近诞生的婴儿,7斤多重的男宝宝,随了妈妈洋白的皮肤和蓝莹莹的眼睛,细问婴儿的外公,是开封犹太人后裔,金姓,祖先确凿来自阿拉伯。因为是共同的熟人,大家来了精神,于是话题跑远,到了上海虹口区,折回时,女主人正笑盈盈地为大家上蟹黄包和老街茶干。

聊上个世纪70年代的婚姻父母辈漫长无期的两地分居、家里的老式三门橱,聊8个样板戏,查考李奶奶、李玉和和李铁梅有无血缘亲。女主人在厨房南角操作蒸锅,一边一句不落地参与谈话,宜兴乌米饭拌了白糖上桌,女主人用冰淇淋碗分了,照顾大家吃一点适量的主食。

聊一些旧朋友,说过的话、常穿的那件衣裳、戴着醋酸眼镜的清瘦模样、后来下海了、发福了、爱说笑了。女主人离席片刻,返回时兴冲冲地拿了一碟辣椒酱,是地里的有机辣椒,右大爷种的,去年秋天收下,女主人清洗、晾晒、切丝,腌了一小坛。大家探险一样地用茶干蘸了吃,女主人一转身,去给大家用土鸡蛋炒刚刚采摘的韭菜。

女主人精细,每一道菜品上来,都撤下了先前的一道,避免了杯盘藉的景象。再为客人续一遍茶水,待大家肠胃小憩后才去做下一道菜,食材控水后让客人看过,烹饪的方式和盐少糖多的,都征询大家的建议,菜上桌子,算是大家的作品。好时光一寸一寸地度过,宾主尽欢,黄昏渐近,叨扰了人家一天,该回家了。狗儿猫儿陪着女主人送客,我拎着左大妈菜棚里的鸡毛菜,一路上回味女主人满满登登的厨房和荷枪实弹的冰箱,想把她的工坊取雅号为“米箩”。

一场微雨落下,几阵秋风吹过,天就凉了。

近来我常常怀念在“米箩”度过的那个悠长美好的日子,仿佛眼前还是那些个接踵而来的杯盘碗碟、种种不为充饥的美味、窗外香樟果实散发的阵阵苦香、远处的一声两声犬吠、弥漫在四围的舒缓气息……那天,我们6人围桌而坐,漫漫6小时,聊着,聊着天文地理、种族八卦、前生后世……八千里路云和月,独独没有一句落到生计上。

一身责任、两肩风雨的6名中年人,可以有近乎一整天不触及生计,菜价、油费、月供、学贷、培育孩子、赡养老人、食品安全、空气质量、阶梯电价、绩效考核……基本就是个奇迹了。这个奇迹出现过,就在不久前,在工坊女主人的家,在米箩里——落入米箩,则生计无忧。

我正深切地想念米箩。尤其是每个星期天下午4时13分,据说是上班族最为焦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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