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疯狂繁殖

作者: 侯建磊2016年03月03日短篇散文

我属于比较听话的读者。打开一本书,一般总会读完。在莫言、贾平凹、余华、苏童、二月河那儿,我尝到了巨大的甜头。在普鲁斯特那儿,却呛了一口水。鲁迅是个意外。

这一段儿,正在集中读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的18卷《鲁迅全集》。

淹没。十足地淹没。他写了二百万字,1—6卷,却收集了18卷。书信、日记、翻译、留言条、赠书题词、字画落款、报纸边缝的批注……只要是他写的字儿,能收的,都收进来了。论全集,放眼全中国、全中国文学史,恐怕再也不会有谁比鲁迅更“全”的了。都知道,他是被神化了。

一稀释,觉得他写的字儿真多。那时候没电脑啊。算上邮件、QQ、微信上写的字,我们写得并不比他少。而他真正的干货,也就那二百万字。文学是对生活的蒸馏,全集是把没提纯前的水都收集起来。

于是,我就不舒服了。不太想听话了。

很快,就在米兰·昆德拉这儿找到了原因。

“通信集,不管它如何迷人,终究既非代表作,也非作品。因为作品并非一个小说家所写的一切:信件、评论、日记、文章。作品是围绕一种美学规划而进行的长期工作的最终成果。”(《帷幕》,上海译文出版社,董强译,P123—124)

是这样啊!现在的作家,还多了访谈、对讲、媒体报道稿,等等。文学,真的正“以一种疯狂的繁殖在自杀”。

不仅作者,还有研究者大军!“他们以一种相反的原则所引导”,将“能找到的一切都堆积起来”。囊括全部,是他们的最高目标。老昆德拉对此辛辣地写道:“全部,也就是还要有一大堆的草稿,被划掉的段落,被作者自己扔掉的章节。”研究者将这些所谓拾遗补缺的“校勘版”、“不同版本”,统统认为是有价值的,同样应视为作者创作的一部分,“同样会被他(作者)首肯”。

阿弥陀佛!一生毫无自恋的鲁迅,若看到身后被“全”成这个样子,会不会生气自己当初没一把火烧掉?

福楼拜有一句经典的话:“艺术家必须让后世相信,他从未生活过。”文献家偏时时处处提醒读者:艺术家真的生活过。

昆德拉还忍不住给文献描述了一个理想:“在一个巨大的公共墓穴中,一切都是安适、美妙的平等。”

公共墓穴!哼,18卷!安适、平等!哼,16卷!

还听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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