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军需

作者: 陈鲁民2016年03月05日生活散文

团里有个管伙食的军需助理,姓冯,名字记不得了,黑红脸,中等个,内蒙包头人。

冯军需文化不高,也不爱说话,但吃苦耐劳,工作勤勤恳恳,想方设法搞好连队伙食,自己腌咸菜,种菜、养猪、生豆芽,还经常帮助家庭困难战友。他的“毛着”学的如何不知,反正是好事做了不少,人缘不错,因而被评为军区学毛着积极分子,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开过会,与“林副主席”握过手,和军区领导一起吃过饭。因为有了这些光环,他一时成了团里最有名的人,是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据说是团后勤处处长的人选。他还经常被请到周边的部队和工厂作报告,连附近的老百姓都知道团里有个冯军需。

那是1970年代,物质供应紧缺,“社会主义的草”太多,“资本主义的苗”太少,驻地离城镇又远,冯军需就经常到老百姓家里去采买东西,很多老乡都认识他。后山的李家庄有个磨豆腐的老李,冯军需常去他家买豆腐,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老李有三个闺女,都很俊俏,正是深山出俊鸟。其中老大更出色一些,而且性情活泼,爱说说笑笑,每次冯军需来,都要跟她胡吹一阵子,黏黏糊糊,还时不时带来点不好买的碱面、油盐,还有当时是稀罕物的解放鞋、破军衣等。不知啥时候,冯军需就和李家大姑娘有了私情。

不久,李家大姑娘怀孕了,就想嫁给他,那年头嫁个军官可是风光的事。可冯军需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他不想离婚,就是想离也离不成。退而求其次,李家大姑娘想给他要一笔钱作为补偿,数目较大,据说是伍佰元,他又拿不出。最后,两人谈崩了,那女孩说要来部队告他,他害怕了,就一狠心把那女子掐死了。杀了人,他回来居然若无其事,照样打扑克,谈笑风生,那心理承受力也真够大了。

姑娘家人很快报了案,公安局来人一调查,听说在这女子与部队的冯军需来往频繁,关系暧昧,人家就怀疑是他,赶快和部队联系。保卫干事把冯军需带来一问,他就很爽快地招了,说我犯错误了,这学毛着积极分子当不成了。都到这会儿了,他还想着这事呢。

案子很简单,犯人交待的很清楚,那会儿也没请律师一说,也没一二审那么复杂,很快就由军事法庭审判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就在部队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上枪毙了冯军需,草草埋葬,他家里嫌丢人,也没人来。有点戏曲性的是,附近有一个军队农场,羊或猪死了,大都埋在这个地方,老百姓就常常把羊、猪刨出来吃掉,那年头填饱肚子更重要,还来不及讲卫生。冯军需被埋时,四周警戒,不让老百姓靠近。老百姓以为是农场又在埋羊,就连夜来挖,结果发现是一具人尸,就扔在了山坡上。后来部队发现时,已被野狗咬了,就赶快又埋一次。20多年后,冯军需的家人才来迁坟,把他的尸骨带回老家安葬,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冯军需一出事,全团都很震惊,最尴尬的还是政治处,因为就是他们总结的冯军需先进材料,推出的这个典型,把冯军需吹成了一朵花,现在突然成了杀人犯,这样天差地别的角色转换,怎么给上级领导交待?主任带着干事们熬了几天几夜推稿子,写了改,改了写,总算写成了一个既深刻又客观的材料汇报,其中最关键的一句话说“我们只看见他在干,没看见他在变,只看见他的头顶光环,没看到他的肮脏心灵”。

事后,战友们议论说,其实,当时若那女子告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因为这是两厢情愿,没有强迫的因素,最多说他道德败坏,破坏军民关系,给个处分,转业回家。可是,就因为他背的荣誉包袱太重,觉得这事太丢人,才下了杀手,最后害人害己。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是我的战友里唯一一个走上绝路的人,按他当时的发展态势来说,他很可能会有一个辉煌的未来,但自作孽不可活,他怨不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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