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古村

作者: 喻彬2016年03月10日名家散文

桥头古村的老屋一间一间地坍圮,就像耄耋老人的牙齿一颗一颗地脱落。

站在古村倒塌的豁口,习习天风拂来,有如一位没齿的老人在含混不清地絮叨着久远的往事

那部发黄的《伍嘉塘王氏族谱》,氤氲着古铜色的夕晖,字行之间俨然一道道明清时期幽深的古巷。当你走进去才知道,这桥头古村竟然是北宋文豪王安石的胞弟王安上子嗣的家园。

该族谱写道,王安上官至湖州太守、提点江南东路刑狱改吉州,他“雅爱吉水山川之秀,因家吉水白沙潭竹山,今驿亭其故址也”。大诗人醉于吉州的山光水色,竟将他乡定作故乡而安居乐业。

王安上的子孙辗转迁徙来到伍嘉塘,明末状元刘同升作的《伍嘉塘王氏族谱序》有所记载。“伍嘉塘”是个古名,就是今天的吉水县尚贤乡桥头村、秧塘村一带。

今天的桥头古村,已经被钢筋水泥的洋楼围困在中间,一爿一爿地坍塌、兀自朽烂,渐渐消逝在时光的深处。

历史和现实的重叠,竟然是如此惊人的差异!

私院

眼前展现一片乱石参差的断壁。乡贤王小骏说:“这里,过去是尚贤公社办公的地方,我们一家在里面住过好多年。现在没人管了,就倒了。”说这话时,这位中年汉子眼睑湿润,眸子里似乎隐含着无限的感慨与无奈

村里的一位长者说,这房子名叫自兰私院,为清朝末年该村的榨油商王自兰所建,“他在吉安开了七家榨油店,算是个大户人家。屋里全部装了地板防潮隔热,前院两扇八字大门,都有房间作看门接待。所以,解放后,尚贤公社设在里面有二十多年。唉,现在败落了!好多牌匾、窗花、屏风、花砖都被人偷去卖了!”

老人说着怔怔地看着那门环上拴着一头老牛,久久没有吱声。被风雨销蚀的门板上,隐约可见多年前贴过的门神的残片,门顶上的雨檐已经风化剥落。遥想当年房子的主人,一方商贾名震乡里,常伴富贵显达者出入此门。眼下却是门可罗雀,“牛魔王”把门,令人欷歔。

走进后厅,里面堆积着风车、谷桶、犁耙、锄镢、箩筐等耕作用具,桥头人曾经靠着这些农具养家糊口、繁衍生息。随着农耕文明的日渐式微,它们都被沉眠在有关原始农耕的典籍里,存留在南中国乡村的风俗中以及人们的记忆里。

学堂

眼前的王氏贵族信堂,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由三栋正房和二座大天井组成。偌大的一座建筑,就像被世人遗忘的古堡,所有的门都被大铁锁紧锁着,透过门缝往里看,洒满阳光的天井里长满了青苔,几棵不知名的小,光溜溜的枝丫,酷似一只只抓握救命草的小手,屋顶因经年未修已经长满了瓦楞花,那些硕大的房柱、破败的壁板都已霉绿斑驳,墙壁上结满了白绒绒的芒硝,那方曾经演绎过无数爱恨情仇、生离死别的戏台,已是柱摇板塌,那些曾经在上面尽情地唱念做打的生旦净末丑角们,都隐匿于光阴的屏风之后……

走进去,一股朽木的霉腐气味扑鼻而来,天井后面的四棵大柱子,接近地面的部分都已朽败。长者伸出双手抱住一颗大柱子,乐呵呵地说:“这柱子真大,得要两个人才抱得完。”那情形就像哺乳的婴儿抱住母亲宽大的胸膛一样,虔诚而依恋。

长者说,仅这四棵大柱子都耗资不少,由于当时的运输设备落后,柱子从深山采伐之后,必须等到汛期江河涨潮才能运回桥头村,前后历时数年。

此学堂由村里一位儒商王信所建,最初是用来兴办私塾的王氏学堂,在这里就读的都是桥头村的王氏子弟。解放后先后更名为福寿乡中心小学、桥头小学。长者说:“这学堂出了不少人才啊!”

透过历史的蛛网和岁月的尘风,依稀可见孩子们在寒窗下咿呀诵读,在戏台上、在天井里、在静好的时光里尽情地玩耍……

门头

村口这堵砖石剥落的老墙,村民管它叫门头。门头是桥头村繁衍生息的滥觞,一代又一代的王氏后裔从这拱形门洞里进进出出,或衣锦还乡光耀宗族,或腰缠万贯富甲相邻,或寒衣素食忧患劳碌,或默默无闻平凡庸碌,或蝇营狗苟为富不仁……他们最终都殊途同归,走向生命的另一个家园。释家言:“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门头,就是桥头村的“华表” ,代表着桥头村世代王氏族人的精气神,无上神圣。然而,眼前这堵萧然的老墙,丝毫没有昔年那尊贵威严的气场。

相传,桥头村请来一位风水先生,为村里的门头堪舆选址。村人每天一只鸡盛情款待,先生在桥头村呆了一百天,也吃了一百只鸡,但就是不跟族长说门头最佳风水在何处。原因是先生天天吃鸡却从没吃到 “鸡肾”,心里很是不爽,感觉村人薄情寡义。于是背起包袱就走,风水先生没走多远,给先生煮饭的厨师从后面追了上来,递给先生一个大布包,先生纳闷不知囊中何物。厨师说:“这是我给先生腌好晒干的100只咸鸡肾,您带回家下酒吧。”风水先生一听感动之余又羞愧难当,于是折回村里,让族长用木桩夯在众厅的位置,围绕众厅修建大堤坝,堤坝东面建门头,门头正对着吉水六角峰,饱揽乾坤四合六方风水,又与狮子把守山遥相对峙以镇其煞气。风水先生预言,村子定当竹苞松茂、人丁兴旺,将会发展到门头堤外去。果如其然,早在半个世纪以前,桥头村的村民就已经将房子建到堤坝外面了,现已是贤乡人口最多的村庄。

祖祠

王氏祖祠,是桥头村唯一一所保存相对完好的古建筑。

该祠堂始建于明朝末年,青砖灰瓦、雕梁画栋、镂花窗棂、古色古香。檐下鎏金彩绘的图案依稀可辨,八仙过海、嫦娥奔月、麻姑献寿、麒麟送子无不跃然其上。

祖祠前面是一座进士牌楼,犹如一副硕大的三折式屏风一字排开,三顶雨亭皆为中国特有的榫卯结构,飞檐斗拱形如鲲鹏展翅,蔚为壮观。

进士匾额嵌于大门顶部,“进士”二字尽管不再有昔年的光华,但依然昭示着这座古村深厚的人文底蕴。

“进士牌坊”明确地告诉人们,桥头村出过进士。长者说:“出过两个进士,一个是宋朝,一个是明朝。”明代名臣王骥,永乐十九年(1421年)考取二甲进士,历任刑部主事,调工部,晋升贵州按察副使,平生为官清廉,有诗“床头仅有公孙被,袋内浑无子母钱”传世。王氏祖祠和进士牌坊,就是王骥中了进士之后建的。

桥头名士大儒很多,譬如:南宋庐陵才俊王子俊,一代诗宗杨万里对其评价:“其于古圣贤书,一见便领其妙,下笔无俗下语。”王子俊着诗颇丰,其诗清新雅致,有感而发,意蕴深远。王子俊与诗人杨万里、理学家朱熹、名相周必大等均有过从,常以诗词唱和。

明代御史王臣,官至南京御史,曾奉命巡视山西解池盐,对贪污奸盗者绳之于法,使政府盐利大增,蜚声朝野,其身后当地人为其立祠纪念。明代正德皇帝赐祠名为“忠爱”……

近代以来从桥头村走出的才子佳人可谓枚不胜举。他们曾经一个个都像金黄的谷粒一般,饱满着生命的激情与荣耀,或为社稷江山尽忠,或为桑梓父老尽孝,而成为一方众生膜拜的偶像,仿效的楷模,甚至是飘扬在人们心灵上空的一面面旗帜。

然而,昔年的荣光渐渐尘封,昨日的繁华渐渐隐去。今天的桥头古村,在高大光鲜的洋楼夹挤下暗自啜泣和呻吟。有如被不孝子孙遗弃的老妪,当年饱含着智慧、能量和激情的乳汁,已经被儿女们吸吮完了,曾经高耸着担当和期盼的双乳,也随着生命的火焰燃烧殆尽,而渐渐萎缩成两张枯萎的皮囊,不再有当年对嗷嗷待哺的儿女的诱惑,已是风烛残年,油尽灯灭,晚景凄凉。

曾经显耀十里八乡的桥头古村,承载着厚重的人文资源的古村,芸芸王氏儿女生命最初的巢穴,如今在一间一间地坍塌消逝……

遗弃生命的伦常、背离精神的家园、失去心灵的归宿,将是人类最深刻的悲哀。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