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心

作者: 陈广胜2016年05月02日哲理散文

一个无所畏惧的社会,是最可畏惧的。心存敬畏,是对理性和良知的秉持,让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禁为。只有知晓前行又懂得停步,知晓获取又懂得放弃,这样的人生才阴阳平衡。

无所畏惧,经常被用来描绘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勇者,似乎也需有这样的风范。可孔夫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康德手指头顶的璀灿星空与心中的道德定律,称自己“愈思考愈觉神奇,内心也愈充满敬畏”。

两位先哲并非生来胆怯,更非见识浅陋,恰恰是超越常人的智慧,让他们多了一颗敬畏心。敬畏不同于一般的畏惧,它带有几分特别的敬重。典型的数宗教信徒,对神灵顶礼膜拜,丝毫不敢亵渎。当然,不信教的大有人在,特别是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过去人们眼中的许多神秘现象都得到了解答。但时代可驱除迷信,却不可去除敬畏。人可以不信某一尊神,却不能漠视神圣的力量。这与科学精神并不相悖,因为世上存在难用常规尺度衡量的信念。

我们首先应敬畏自然。即使人被称作万灵之长,活动的范围和能量不断拓展,但因此想改天换地,未免过于自负。试看人类的伟大发明和精密制造,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无一不显得拙劣。而那些移山填海的壮举,初看热闹非凡,一旦越出自然界的容忍限度,必然遭到加倍的惩罚。可以说,人类不管再聪明,本身就是自然的作品,至今也仍是宇宙怀里成长着的幼童。

相比宇宙的无限,人在某个时点的理性是有限的,我们对世界的“未知”要远远大于“已知”。敬畏自然,就是认清人类自身的渺小,正视大自然的神圣。任何人都属于自然,自然却不属于人类。没有我们,宇宙照样存在;反观人类,却难以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星球,又怎能肆意妄为地与自然对抗?

自然界是生命的家园。虽然在这个世界上,生命没有丝毫的稀缺性,但每条生命都是神圣的,故同样需敬畏。埃及“二战”盟军阵亡将士墓碑上刻着一句话:“对于世界,你只是一个士兵;对于家庭,你是整个世界!”每个人都是唯一的,尤其对亲友而言更是不可替代。敬畏生命,就是将人的生命摆在首位。不仅如此,还应维护人格的尊严,珍视人的自由选择和发展机会。若进一步放宽视野,对生命的敬畏不可排斥其他生灵,毕竟它们也有心跳,有痛感和悲戚,都有其存在的权利。

人在世上,还必须敬畏规律。客观规律也是神圣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力即使再强悍,仍然无法对抗规律,更别说创造或者消灭规律。曾几何时,我们高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以为能够牵着规律的鼻子走。可现实不会如此遂人意,它只给出合乎规律的答案。纵观历史,谁敢与规律掰手腕,最终败下阵来的,也必定是这位不自量力者。

如果说规律非人力所创,法则完全由人制定,是否无需敬畏?乔治·华盛顿作了很好的回答,他把就任美国总统比作“像走向刑场的囚犯”,因为将戴上比普通公民更重的法律枷锁。法律、规则作为人们共同遵循的行为规范,一经确立,就具有不被逾越、不被变通、不被潜规则左右的神圣性。这好比父母生育了子女,就无权损伤子女的身体和健康。既然颁布了法则,任何人都没有凌驾于它们之上的特权。谁蔑视法律、调戏规则,谁就是社会秩序的败坏者,就必须受到法则的严明制裁。

很显然,世间需敬畏的东西还很多。比如,敬畏历史、敬畏先贤,敬畏舆论、敬畏百姓,敬畏科学、敬畏正义。这些都涉及人的基本价值观,丝毫轻视不得,也玩弄不得。对它们心存敬畏,不是受金刚怒目、铁棒皮鞭的恐吓,更多是发自内心的庄严。

从本质上讲,敬畏与信仰息息相联。没有敬畏之心,就没有信仰之真。毋庸回避,当今社会已染上浓厚的功利色彩,甚至需不需敬畏,也要先问一声“有没有用”——对自己有用,就烧香拜佛;若不再管用,则立马丢开。因此,最被敬畏的往往是权力与金钱,但这两样东西最易变幻。敬畏的功利化,说明普遍缺乏信仰,意味着精神世界的荒漠化。本该虔诚以敬的东西都可用权换、用钱买,这个社会即使堆砌出再多的眼前财富,必然与真正的文明渐行渐远。

敬畏离不开外在的约束,但主要源于内心的自律。东汉杨震调任东莱太守,冒邑县令王密前往拜访,私下以金相赠,还称“暮夜无知者”。杨震说:“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杨震对天、对神的敬畏,或许有对冥冥之中那股神秘力量的忌惮,但在我看来更是为了心安。每个人的心中其实都有一条底线,这是不受良知谴责的最后屏障,是我们不能突破的界限。怀敬畏心,很大程度上就是对做人底线的不懈坚守。

“凡善怕者,必身有所正,言有所规,行有所止。”而一个无所畏惧的社会,则是最可畏惧的。因为一切都无禁忌,那么一切都可被毁坏、被打砸、被妖魔化,于是什么房子都敢拆,什么毒品都敢添加,什么数据都敢造假,什么决策都敢拍板,什么官司都敢乱判。长此以往,整个社会将肆无忌惮,进入为所欲为的恶性循环。

心存敬畏,是对理性和良知的秉持,让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禁为。每个人当然都有所求,但必须有所约束和忌惧。正如河流有了两岸的约束,才能奔向大海。我们只有不失敬畏,知晓前行又懂得停步,知晓获取又懂得放弃,这样的人生才阴阳平衡,由这样的公民支撑起的社会才健康、良性与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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