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牯牛

作者: 徐梅生2016年08月12日情感散文

高高地挽起裤腿,在没膝的田里,扶着沉重的犁耙,吆喝着老牯牛,不厌其烦地翻动着千百年的土地……父亲这幅不褪色的画面,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父亲憨厚老实,一生就守着几亩田地,几头老牯牛,然后把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一茬茬庄稼似地种熟,再一个个送走。

每当夏日纳凉的晚上,一些上年纪的人自豪地说他们一生共盖了几次房时,父亲就会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他养了几头牯牛。父亲养牯牛确实费了很多心血,每天清晨四五点钟,他就起床牵牯牛寻找最嫩的草,附近的小道上有多少沟壑多少高坡,父亲都一清二楚。

由于家中人口多,经济紧,父亲对我们是苛刻的,靠一把把蒲草扇就能轻易地帮我们送走夏天,而牯牛比我们待遇强多了,它的圈里每天都会被父亲打上灭蚊液,再在门口挂上网状塑料布。有一年,一头牯牛生病了,父亲想尽办法也不能让它张口吃一点东西,那一晚,父亲硬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多里路,讲了许多好话,才找来兽医。

父亲唯一的爱好就是喝上一杯廉价的白酒,常常在月光下,对着牯牛,轻轻呷上一口,然后用温柔的眼光去一寸一寸地抚摸着牯牛,仿佛对方就是知己。父亲心疼牯牛人人皆知,村里人向父亲借什么都可以,就是借我家的牯牛犁田不行。

好在形势变化快,一辆辆“铁牛”开进村里,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协商着为父亲买一辆“铁牛”,但父亲就是不同意,依旧跟他的牯牛一前一后,走走歇歇在田地里。

父亲的头发有大半白了,脸上的皱纹堆积得像耕种不完的梯田,这时候我们兄弟姐妹一个个都翅膀长硬,飞出做窝,逢年过节时才难得回家一趟。

那头牯牛,还是父亲的宠物。我忽然理解了父亲那么偏爱牯牛的原因,儿女长大了,一年只能回来一趟,只有这头牯牛一直与他为伴啊。

今年,我的儿子考上了三本,妻子下岗不久,新房正在按揭,最后东筹西借还差五千块,我不禁想起父亲的老牯牛来,于是兴冲冲地回家希望父亲能卖掉老牯牛,给予援助。谁知道父亲眼睛一瞪,坚决地说:“让我给你讨饭还债都行,就是不能卖掉这头牯牛。”我气得转身离去。眼见开学的日期一天天挨近,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可是一天中午,我家的门铃突然响了,父亲穿戴整齐地站在我家门口。我一惊问他何事。父亲嘿嘿笑着,两手伸到腰间,迅速解开裤带,再从裤带上抽下一个布袋,递给我说:“牛卖掉了。这是五千块钱,给孙子读书吧,我还有点事要回去。”他说完就走了。突然间,我发现他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

第二天,老家来电话说父亲病倒了,我用两个手指抵着止不住的泪腺踏上了回家的路。父亲一生没给我们带来经济上的富裕,但他留给我们最高贵的、无私的父爱是无价之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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