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看车人

作者: 王贞虎2017年04月18日来源: 云南网短篇散文

大约是十年前。

那时我住在南马路,一栋红砖“五七”楼。楼下就是一个菜市场,卖菜的多是小贩和郊区菜农。每天从天一亮开始,大摊小摊花篓竹筐地顺着马路牙子一溜摆开,再加上倒骑驴、自行车,把楼下那本就不宽的人行道挤个水泄不通。楼里的人每天上下班,没有点跳障碍的功夫,很难走过去。

男人的确粗心,楼下什么时间来了个看车人我不知道,也不曾留意。只是出入楼门时感觉到比以前方便了,却没有注意是什么缘故。直到那天在厨房炒菜的妻说,这老太太还真做了点好事。我才顺着妻的目光从窗口向楼下望去,一位胖胖的老太太在那儿端坐着,脸色很黑,牙大概已掉光,两片薄薄的嘴唇向里瘪着,时不时对存车子的人喊着:“摆齐了,摆齐了。”身边长长的一排自行车仿佛是接受老人检阅的士兵,在阳光下,整齐有序,列阵以待。

往日的零乱不见了,随着妻子的情绪,我的心里也不由得产生出对看车老人的敬佩之情。

那年夏天的一天,我骑车回家吃午饭,饭后照例睡了个午觉,到上班走时,才发现靠着楼墙根放的自行车不见了。楼前楼后找了几个来回,连个影子也不见,那段时间楼里丢自行车的人很多,我想车子大概是被小偷盗了,又赶紧跑到市场配钥匙的摊上,问有没有人找他撬过锁,结果,同样是徒劳一场。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发现,我那辆凤凰牌自行车竟乖乖地站在老太太的车队里。车把上折射的两点阳光像两道嘲笑我的目光,狠狠地刺激着我的眼睛……

难怪俗语说:有钱不治哑吧物。下午的班几乎被它耽误了。我赶紧推出车子,踏上脚蹬,正要骗腿儿时,车子后面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交钱!”是那个看车胖老太太。“交什么钱?”“看车钱!”

我的气正不知向哪出,冲着老太喊道“车子放在墙根,谁给搬到这的?”

“谁搬的?没看到那块牌子呀,还是不认字?”

胖老太用手指着“存车处”的牌子说。“这不许随便放车!”

“我家就在这住,不放这放哪?”还有一句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出来:你这老太太真是挣钱挣红了眼!

没想到,胖老太听了我的话嘿嘿地笑了,但很快又把脸板了起来:“少跟我来这套,说在这楼住的人多了。没想到你这像个有文化的人也会撒谎。告诉你,骗不了我。拿户口本来,几楼几门?门朝里开还是朝外开?”说着胖老太真的伸出手来,大有不见户口本不肯罢休的架式。

这事儿实在让人哭笑不得。现在,在理直气壮的胖老太面前,我倒真像是在撒谎了。这时,周围卖菜的人开始围过来,似乎要看热闹。认个倒霉吧,我赶紧掏出五角钱,扔到她的胖手里。蹬上车子,逃也似地溜出了人群。

原来对看车老太太的一丝好感,瞬间荡然无存。我心里开始恨这个老太太!

第二年,我到县里下派锻炼。县里工作很忙,直到腊月三十儿早上才回到家中过年

妻子单位要下午才放假。上午我又骑车出去办了一些年货。妻子回来后,便一起忙乎做菜。吃过年饭,又连忙包夜里的饺子,为的是晚上能静心地看电视里的文艺晚会节目。

那一年的晚会节目真够精彩。姜昆的相声和赵本山的小品逗得我和妻笑得肚子疼。直到午夜钟声响过,赵忠祥带领演员出来给全国拜年,妻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到厨房煮饺子。

下雪了!”妻子的话刚飘过来,接着又听她“哎呀”一声。

我赶紧离开电视,走进厨房。妻子正趴窗向外望着。

窗外一片银白,呼啸的北风卷着花漫天飞舞,桔黄色的路灯被雪花搅得暗淡了许多。蓦地,雪地里的一个胖胖的身影闯进我的眼帘,那人影在夜色中一动不动,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仿佛像是一尊白色的雕塑。

“看车人!”我不由脱口而出。

已是午夜,一丝怜悯早已把我对她的怨恨冲得云消雾散,我赶紧披衣下楼。

“大娘,还没走,快上楼去暖和暖和吧。”

胖老太像被从梦中惊醒,看了看我,指着远处的一辆车子说:“这个混小子一定是在哪喝醉了,到现在也不来取车子,还是台凤凰车呢。”

“凤凰车!”我不由得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我那辆车忘了搬到楼上去了!

你们想,此时用什么样的语言能表达我的歉疚心情呢?我拉着胖老太的胳膊,“大娘,今天的饺子一定上我家去吃。”

胖老太怎么也不肯。

没办法。慌乱中我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元人民币,塞给老人说:“大娘,这……这钱算是今天的看车费吧。”

胖老太看了看我,把钱又塞给了我,缓缓地说:“今天的看车费都免了。”

“这怎么行。”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明天开始我不来了……真的,人老了。”胖老太嘿嘿地笑了,想说又像是不想说,沉思了一下,“明天……这里换人了。听说来的是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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