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着香味找到年

作者: 胡俊芳2017年04月21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顺水河的冰面是一张白纸,捕鱼人是写在上面的黑色文字,文字的内容却是鲜活生动——用冰钎子凿出或方或圆的洞,把自家编织的渔网鱼篓放进去,被冻得有些木讷的鱼和虾就会被捞上来。大一点的鱼回家放进水缸里养,等捕捞的多了再到城里赶集;小虾直接煮了,青白色的虾变得鲜红透亮,然后挑着担子串村沿街吆喝着叫卖。那时,就是我们打牙祭的好时候,有买二分的、有买五分的,用旧报纸包了捏在手里,一尾尾细嚼慢咽,满嘴都是河鲜的清香。

入冬以后,田野一下子变得空旷静寂,一场场的落下又悄悄融化,高高矮矮的木远远近近的杂草都像圣诞老人一般把自己包裹得臃臃肿肿,但那儿依旧是我们的乐园。坡坡坎坎上的黑枣树、杜梨树总会挂着没有掉下来的果实,颜色发黑形状干瘪,摘下一些丢在嘴里,涩过之后还有一种别样的甜。绕着大树玩“捉小鸡”,瞅着谁不注意,就使劲朝他身边的树身踹上一脚,晶莹的“树挂”刷拉拉落下来,洒了树下的人一头一脖子,从头顶嘴巴一直凉到脚心。干草垛和闲置的场院也是我们乐此不疲的去处。将柴草垛掏了洞,藏在里面玩“躲猫猫”,或者在打麦场上的秸秆堆里用木棍支起筛子,再系上一条绳子,逮进来吃食的鸟儿。鸟雀我是不吃的,可是有人用泥包住了烧着吃,据说味道还不错。偶尔发现有跑窝的鸡将蛋下到草窝里、闲院里,就像捡了宝贝一样交给母亲。芝麻换香油喽……小商贩的吆喝声在半个街道里流淌。母亲一高兴,就会用碗小心地挖一点芝麻,再给我们一个瓶子去打香油。从系在房梁下的竹篮里拿一个窝头,放几粒大盐,滴几滴香油,简直就是对自己最好的犒赏。

家乡的鞭炮闻名山西陕西,也是一笔不小的副业收入。农闲的日子也就成了最忙的日子。春天里种下的大麻,在七月末长得最精神的时候割倒,削了侧枝,捆成一个个麻个儿,一层层放进水坑里沤泡。大麻的皮剥下来做绳子,秸秆晾干后放到简陋的土窑里闷烧,就成了鞭炮最基本的原料草木灰。春天里刮碱土制作的硝盐也用碾子碾碎了,和草木灰掺在一起就成了黑火药。白天,兼做炮房的饲养场里人来人往,裁草纸的、打炮捻的、系炮盘的、锥炮眼的、栽炮捻的、砸炮眼的,咯吱吱、哒哒哒的声音响成一片,大人孩子都是忙得不可开交,时不时还会为了抢炮盘子一类的小事争争吵吵。夜晚,一家人围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将散鞭炮封成长短不一的鞭挂,有壮劳力的人家搓炮筒子,系在老屋大梁下的搓炮机发出沉重的轰隆声。远道而来拉鞭炮的山里客一般都是在夜里装车,人们忙着看货验货,牲口拴在老柳树下就地饲喂,马铃声叮叮当当,寒冷的夜晚也变得热闹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是试炮的时候,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二起脚”的咚嘎声此起彼伏,“起火”呼啸着冲上天空,将夜空炸出一片灿烂,硝烟特有的味道顺着窗棂钻进鼻孔。哦,年的脚步近了。

进了腊月,外出的人陆续回来,村子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卖各色年货的小贩也把摊子摆在了街角街口,就像一台大戏的前奏,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角色。男人忙着把埋在地里的白菜挖出来,将红薯和红白萝卜从窖里提上来。红薯红萝卜煮熟了打成渣,抓紧喂猪催肥赶着在年根卖一个好价钱,锅里剩下的汁水父亲再用文火慢慢地熬,待到只剩下糖汁的时候就成了“糖稀”。折两根高粱棍,把糖稀缠在棍子上,扯扯拉拉间,汁水似的糖稀变得粘稠,颜色由原来的红褐色变成了金黄色,在我们的眼里就成了一件舍不得吃的艺术品。杀猪是一件让人激动的事。圈里的猪嚎叫着躲避,却难敌众人之手,待到七手八脚将猪按在案板上,请来的师傅挽起袖子,瞬间将长长的尖刀捅进猪的脖子里,猪血伴着猪的嘶鸣声哗哗流出来。猪肉是舍不得让吃的,一点煮熟的血豆腐也是一种享受。这时节最忙的自然还是女人。发了面粉,烫了黄米,煮了豆子红枣,一个正月要吃的东西都要赶着做出来,炊烟明灭,热气蒸腾,满院子弥漫的都是新粮甜醇的香气。到了小年时候,猪肉要剁,白菜要剁,果子要炸,豆腐要煎,萝卜要擦,粉条要浆,叮叮当当的剁菜板声这家响了哪家响,烹大酱的香气一处更比一处浓,走在昔日清寡的街道上,仿佛走进了味道的长廊。等到腊月三十天色黑下来,鞭炮四鸣,张灯结彩,家家都开始煮饺子,煮好的饺子先敬神,再送给老人送给邻家尝尝鲜,各种味道和感情也在彼此的交换间实现了共享。

年是什么味道?是四季果蔬和鸡鸭鱼肉的味道,是红红春联和鞭炮硝烟的味道,是家固有的团圆温馨的味道,是暂缓了忙碌的脚步和亲朋好友叙说家长里短的味道。循着这个味道找过去,就能找到年,就能找到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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