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香肠

作者: 高春梅2017年02月22日来源: 今日平度情感散文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位朋友少年时期的剧目片花。

那一年,他考上了城里的中学。由于离家太远,只好住进了学校的学生宿舍。

那个礼拜四,娘骑着父亲的脚踏车专程到城里来坐席。就因为大老远地赶来,席间,过意不去的主人,隔着好多人用筷子夹给娘半截香肠。

腾着热气的五花肉香,撩拨着人的意识乃至口腔里的津液。香肠才挨到张开的嘴边,娘的筷子便停了下来。这时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给主人道喜,场面热闹却乱哄哄的。

趁人不备,娘把一双粗糙干燥、未老先衰的手,偷偷挪到了桌子下头。接下来从怀里摸出一方已发黄的的确良的小手绢,将半截香肠层层包裹起来,而后不动声色地塞进了衣袖。

匆匆吃过饭,娘紧赶慢赶来到了儿子的学校。只可惜儿子正在上晚自习,不在宿舍。干等了一会儿,怕天黑前赶不到家,娘就把留有体温的半截香肠塞进了儿子摊开的被筒。伴随着“嘎啦嘎啦”的车链子响,还有那慢吞吞下沉的夕阳,娘独自赶在了回家的路上……

下了晚自习,又累又困的朋友,懒洋洋地回了学校的宿舍,外套一脱,半闭着眼摸上床。陡然,他吓了一惊。他的手,摸到了一根油乎乎的东西,瞌睡虫霎时被吓跑了一大半。借着白炽灯泡红黄的光,他瞅见了卧在的确良手绢里的那半截香肠。那泛黄的的确良手绢,是娘的手绢。娘常常随身带着,有娘的味道。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东西叫“香肠”,只知道是好吃的。

攥紧那东西,悄悄钻进被窝。蒙上头,他把那东西一点儿一点儿塞进嘴里,仔仔细细地咀嚼。随着牙齿和腮帮子的协调运动,满齿满嘴飘香,直至香透心肺。他幸福出泪来,心里暗自乐开了花。

自他下生以来,他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味的食物!哪怕是娘拉黑起早烙的饼,哪怕是过年包的饺子,都不能与这美味相比。实话说,像他这样从农村考进县城来读书的孩子,哪个不是窝头或者干干馒头就咸菜?有的孩子从乡下的家里带到学校的馒头,天数久了还长了毛,也那么将就着吃,不忍心丢掉。

朋友一点儿一点儿地咬,一点儿一点儿地嚼,一丝一丝地品尝。短短几厘米的香肠,足足啃了约莫半个钟头,仍觉意犹未尽。我的娘哎,这么一小截东西,你都不舍得吃,还专门留给了我!

周末,朋友回到乡下的家。一向勤快的娘,没有到门口焦灼等待。穿过正间走进东间,他看见娘躺在炕上,脚背子青且肿得老高,跟个发面馒头似的。问道爹,说是前天到城里坐席回来晚了,道上没看清撞上沙堆滑到了沟里,这不就把脚给崴了呗。不利索的娘们儿!

听着听着,朋友的鼻子酸涩起来,眼泪忍不住就蓄满了眼眶。心里话:“你叫我说啥呀?我的娘!”

“不打紧的,儿”,娘边说边替他抹眼泪,还悄悄地问:“香肠好吃吗?”

他心疼着,哽咽着,冲娘使劲地点头。不过,那不争气的眼泪,还是一道一道地淌了下来。

“娘!……”,瞅着娘从心底漾出的笑意,他一头扎进了娘温暖的怀里。

后来,朋友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捧上了让乡下人眼馋的铁饭碗。

多年以后,碰到什么爱吃的东西,他都会捎给娘尝尝,自己也吃,再不会因为手头拮据而皱半下眉头。山珍海味,奇蔬异果,几乎遍尝。但奇怪的是,朋友再也没有尝到被窝里半截香肠那般芬香入心的美食。那种难以忘怀的刻骨铭心,连一次都没有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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