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姥娘

作者: 路焕京2017年05月18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不知怎么回事,平时不爱做梦的我近几天晚上老是梦见我的姥娘。还是在姥娘家的小西屋里,还是那清癯的面容和花白的头发,还是那样慈祥地看着我。醒来后,我想,莫非姥娘想我了?

姥娘对我有着特殊的爱。我从小常常住在姥娘家,姥娘是把我当亲孙子养的。那时候,舅舅没有音信,妗子又没有孩子,我住在那里给这个沉闷的家庭也添了一些欢乐。不知道姥娘是否有意,她家的邻居们时不时拿我打趣,说让我跟妗子住(方言,过继),喊我“宁二小”(我姥娘家姓宁,我在家排行老二)。在我五六岁时,因为我爹用6担麦子置下前院邻居两间西房,家里粮食接济不上,就把我送到姥娘家整整住了一年多,直到快该上小学时才回来。

1960年,我在姥娘家的那个村子上高小。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我们每天早晨只能从生产队食堂里打些少得可怜的掺着“瓜菜代”的山药面饼子和公平汤,大人们舍不得吃,留出两个小饼子让我带着到学校当午饭。姥娘知道我肚子受屈,每天中午到学校喊我回家,给我做一碗热汤,再把她的干粮分给我一些。有一次,我们实在饿得忍不住了,在上学的路上大家商量着就把带的干粮吃了。中午,姥娘照常喊我回家,一见我没有带干粮就猜到怎么回事,叫我把她的干粮全部吃完,她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吃。我那时已经懂些事了,明白我吃了姥娘的午饭姥娘就要饿一顿,所以,从此以后我再饿也不肯在上学的路上把带的午饭吃掉了。

1970年,我在公社当了一年的“半脱产”,还是经常到姥娘家吃午饭。我那时已经是二十多岁了,姥娘还是把我当孩子,每天中午做好饭后,非等我回来才一起吃。我们这里有句俗语:“亲姥娘,后妗子,想起来一阵子。”这句话似乎包含着这样一层意思:姥娘对外孙的亲情也很难持久,要不怎不说“亲奶奶,后婶子,想起来一阵子”呢?我的奶奶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就去世了,我没有体验过奶奶的爱,不能和姥娘的爱相比较。但我实实地感受到了姥娘那份特殊的至爱,不是一阵子,不是几个月,也不是几年,而是一辈子,整整一辈子。

姥娘的一生非常坎坷,尤其在解放初期那几年,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她都顽强地坚持了过来。先是舅舅的事,我只有一个舅舅,1946年参加人民解放军随刘邓大军南下,自从1949年往家里来过一封地址不详的信以后便音信全无。全国解放以后,当年参军走的人有的当了军官,有的复员转业,即是牺牲了的烈士也有个准信。天天盼,月月盼,年年盼,对于一个母亲,唯一的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该是何等的痛苦与煎熬!虽然后来我姥娘家按规定享受烈属待遇,但是那份刻骨铭心的牵挂却是任何政策也代替不了的。

再是姥爷的事,我舅舅刚结婚不久就参军走了,走那年才17岁,膝下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儿子没有音信,孙子没有指望,姥爷急火攻心,躺倒后再也没有起来,终于1952年撒手而去。那一年我5岁,我至今还清楚地记着,姥爷静静地躺在南屋的草铺上,姥娘和我娘、我小姨哭得昏天黑地。

接着是妗子的事,丈夫苦等无望,又没有个孩子,妗子于1955年改嫁。解放初期时兴“寡妇带家产”,妗子当时是村干部,提出要一部分钱。姥娘家孤儿寡母,哪来的钱?本来,她们家在本村的亲戚不少,姥爷在世时还可互相帮衬,姥爷死后就渐渐冷落了。以一件小事为例,姥娘家住在村子当中,吃水的水井都在村外,姥娘是小脚担不了水,多少年来她们家吃的水都是村里派人给担的,人情冷暖可见一斑。没有办法,姥娘狠了狠心,把房屋和院落的北半部分(包括东房西房各两间和北房的房基)截开,低价挑(方言,卖)给了一户梁姓人家。

姥爷的死,家里塌了顶梁柱,妗子改嫁又带走一半家产,姥娘家的天全塌了。搁在一般农村妇女身上,可能早就扛不住了。或许在姥娘的心里还存在着对舅舅的一丝念想,或许姥娘心疼我小姨,她才坚强地走了过来。只是,从那以后我很少见到姥娘脸上的笑容

我1968年高中毕业回乡后,我爹和我娘曾对我提起,姥娘老了,接她到我们家又不肯来,希望我到姥娘家安家,姥娘也有这个想法。说实话,侍奉姥娘的晚年我一点意见也没有,但我确实不愿到外村去安家落户。就连毕业前一位在柏乡县工作的亲戚捎信给我,让我把户口转到他家将来也好安排工作,我都没去。后来,我小姨结婚,婆家正好是本村的,这件事才算过去。事情虽然过去了,姥娘仍然像过去一样亲,但我总觉得辜负了姥娘那柔弱而殷切的希望。

1979年腊月初三,姥娘的小脚顽强地走完了七十三个年头。她得的是食道的病,我去看她的时候吃饭已经困难,我真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她。但姥娘似乎什么都明白,她的表情仍然是那样的平静和安详。

当我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姥娘去世的消息时,强忍着悲痛,攥着县民政局开具的烈属介绍信,从县物资局买了一根1立方多的木材,送到姥娘家做了一个三独(棺材的帽和两面的帮都是独板)的棺材。这是我对姥娘尽得最后一份孝心,我只是想让姥娘走得体面些,不被那些冷漠和白眼的人寒碜,让乡邻们知道她也有儿孙。

送走了姥娘,并没有送走对姥娘的思念。三十多年来,不仅逢年过节,即使平时,我也常常忽然间想起姥娘。其实,我早该明白,这几天连着做梦梦见姥娘,不是姥娘想我,是我又想姥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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