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疾之后

作者: 何荣芳2017年04月25日来源: 邢台日报短篇散文

外貌上唯一让我自信的是我的眼睛,扁平的脸上因为有了它的灵动而变得和谐,木讷的表情因为有了它的清澈而显得生动。姑娘我一直指望它钓到心仪的异性,嫁给如意的郎君。

但是,它最近出问题了。

起先有障碍感、不适感,继而如同嵌入了一粒沙子,插进了一根锋芒。我看东西时,眼睛扯我的后腿;我和人打招呼时,它突然荒腔走调地搞怪。我揉它,洗它,给它奉上眼药水,我用尽我的常识,对它使出所有的招数,还是无济于事。

那天上班路过弄堂的一家小诊所,我一头就扎了进去。一位童颜鹤发的男人在躺椅里逍遥地看书。看样子是一位在家颐养天年又想发挥余热的退休医生。

他听完我张牙舞爪地叙述,颔首,微笑,慢悠悠地站起身,指指一张旧凳子叫我对窗坐下,一言不发地拨我的脑袋,翻我的眼皮。又一言不发地转身从药水瓶里抽出一把大镊子。我听到金属磕碰的声音,心里陡然一紧:他有没有行医资格证?他是不是眼科医生?他会不会毁掉我的眼睛?当他再次站到我身边拨我的头时,我猛地站了起来,挡开了他的手臂,夺路而逃。我不能把眼睛交给一个游医,就像我不能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我听到身后他无奈地叹息。

公立医院人满为患,挂号处排着长长的队伍,诊室前也排着长长的队伍。方脸的女医生冷漠着一张更年期了的脸,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她随便地扒扒我前面那位老大爷的眼皮,如同扒拉着一张垃圾袋,然后就在处方纸上唰唰唰地开药,唰唰唰地写了满满两张纸。我想象着为了对付这只作怪的眼睛,我要吞咽一大袋子药就泄了心劲,犹豫再三,我还是溜之大吉。

在工作地点熬了半天,我还是向老板请了假,去了市内一家有名的私立医院。

“您哪里不好?”接待我的是一位漂亮的小伙子,很亲和地笑着,我以为我遇到了一位熟人。

“眼睛难受。”

“您坐这边来,我给您看看。”

他让我坐在一架仪器前,让我把下巴搁在一个托子里。他轻柔地翻开我的眼皮,家常似的聊着。

“很痛吧?”

“是啊。”

“长了一个结石。要动手术。”

我一听要动手术,差点跳了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有病一定要治啊,你看你这颗结石已经导致巩膜炎、泪囊炎、玻璃体病变。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快就会导致视网膜脱落。”

我浑身颤抖起来。我有限的常识里,还是储备了“视网膜脱落”的概念。也就是说,我现在的眼疾有可能导致我将在漫漫长夜中摸索。

“要住院吗?”我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要住院!”

“我没有带够钱。”

“银行卡呢?”

“没有银行卡。”

“你带多少交多少吧,回头叫你家属送来。”

我一个打工妹,家人都在千里之外呢。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筹钱的路上,眼睛受了风的刺激,突然痛得泪水涟涟。四顾茫然,不经意中一家社区诊所的牌子映入了眼帘,我病急乱投医地钻了进去。

男医生在看报纸,女医生在看电脑。我向他们求助,撇脚的普通话夹杂着笨拙的手势。男的和蔼地拒绝:“我们这里没有设备啊,你还是去大医院看看吧。”女医生见我一脸的痛苦,忙起身走过来,说:“我看看。”

然后她拿了一个小镊子,在我眼睑上动了一下。

“好了。”她说。

“好了?没事了?”

“问你自己啊。”

我使劲儿地眨眼,使劲儿地转动眼珠,使劲儿地睁开眼睛到处看。咦,好了!

“我怎么了?”

“有一根倒睫毛,已经拔掉了。”

“多少钱?”

“不要钱。如果你怕感染,可以买一盒红霉素软膏,一块钱。”

我走出诊所,狠劲儿地使唤着我的眼睛,不痛了,无碍了,好得像刚刚出炉的新货。啊!我长出一口气。

世界多么明亮,但是,我的眼睛里为什么多了一份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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